如果不是那塊掛在門口的木牌子，我還以為這不過是一個普通院落。
但普通人家的院子裡不會有石窟，而且還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牌子上說，這個“國保”叫“靈山寺石窟”，想來原本應該有座寺院的。事實上，它更多被稱為“小南海石窟”，原因是它離小南海很近。小南海什麼樣我不知道，只在院門前看到洹河無聲流過。這條河很古老，它一直往前流，穿過了安陽市，流經著名的殷墟。
小南海石窟就屬於河南省安陽市善應鎮，離市區大約三十公里。
走進院子，迎面一塊大石頭，天外來客般立在院子中央。由於它正對著大門口，恰好起到了影壁的作用，而上面鑿刻的護法天王無意間充當了門神的角色。這塊石頭大約有一間小屋那麼大，方方正正，正面開鑿一窟，幾尊佛像分列兩旁，主佛像卻被一塊綢布蓋了起來，後來隱約聽說是釋迦牟尼。石頭左邊，幾間有點仿古的瓦房，房前晾著洗好的衣服。主人聞聲出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說，按規定，門票五元。
我問他，石窟怎麼孤零零站在這啊？他說，原來是在山腳的，前些年開山採石頭，給挖成這樣了。開鑿石窟的地方，石頭質地應該比較好，發財致富，靠山吃山。但他們沒敢把石窟吃了，其中自然有民間信仰的因素。
小南海石窟共有三窟，正對院門的中窟最有看頭，因為它保存比較完整，而且窟額還鐫著一篇完整的題記。這篇書法講究的文字中說，大齊天寶元年（公元550年），“靈山寺僧方法師故云陽公子林等”開建此石窟，六年後由“國師大德稠禪師重塋修成”。有專家解釋說，小南海石窟之所以修建，是為了讓這位“國師大德”稠禪師在此地禪修。
稠禪師何許人也？
稠禪師能夠來到鄴城，與北齊當朝皇帝對佛教的尊崇密不可分。這位皇帝，即是著名的文宣帝高洋。高洋對佛教的崇奉到了令人驚訝的地步，他不僅廣造佛寺石窟，使得佛教盛極一時，而且還請稠禪師為自己授菩薩戒，親書《華嚴齋記》，禪修時也十分虔誠，除了軍國大事，其他一概不予理睬。公元555年，高洋又下詔廢除了道教，讓道士全部剔發入沙門，於是北齊國內和尚數量猛增，道士卻沒有了。
但是，這位篤信佛教的皇帝並沒有菩薩心腸，他是一個酷愛殺人的魔王。他摔傷親生母親，箭射岳母臉頰，刺死親生兄弟，肢解後宮妃嬪；他還在金殿上支鍋設鋸，邊飲酒邊殺人，從早殺到晚，朝中官員幾乎被他殺盡。高洋還是一個超級色狼，他姦淫幼女，遍召娼妓，甚至威逼嫂嫂就範……世間幾乎所有的惡都聚集在高洋身上，常常令我覺得不真實，但史書白紙黑字，不容辯駁。
高洋在公元559年去世，年三十一歲。他短暫一生的豐富經歷使我明白，一個人的善與惡，與他所信仰的宗教並沒有必然聯繫。高洋的斑斑劣跡，稠禪師一定知道，那麼，當他在那座已經消失不見的靈山寺中坐禪時，他作何感想？是否也會產生如我一樣的荒誕之感？
稠禪師在高洋死後第二年坐化，春秋八十一年。將近一千五百年後，在這座院子裡的石窟中，我依稀看見了他——中窟正壁右下角的一個淺浮雕人像，據說就是稠禪師。
閱讀更多 走讀歷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