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臉譜

李樂天至今服務於一家國有煤業公司,已經在公司整整工作了六年。李樂天畢業於省礦業學院,是學院的高才生。臨畢業時,學院正缺教員,為補充教師的新鮮血液,院長極力挽留樂天留校任教,可架不住李樂天對故土的思念,尤其丟不下對養育、培養他成才的親人和伴他長大的同學、朋友,義無反顧地返回故土,尋業在現在的國有煤業公司上班。

樂天性格開朗,為人和善,不善心機,人緣極好。憑就自己過硬的業務知識,出色的工作能力,在短短的六年工作中,就升任為一個業務科室的科長,年僅28歲。公司裡的同事唯有對他的這個科長沒有挑議,而且公司裡的一些人始終認為他有可能是公司未來的經理。

人人都仰望公司經理的位置。即使是副經理,煤業公司的副經理,也有很高的待遇:年薪30萬;幫熟人、親戚朋友和公司裡的科室長打個招呼,把他們說的關係人,挑個好的工種,或者提撥個科室裡的副職,也是很輕鬆的事情。之後熟人、親戚朋友免不了還得“感謝”一翻。

確實是人人瞄視的位置,所以公司有點業績和“圈子”比較廣的人,都在朝著副經理、經理這個位置前進。再說當上副經理、經理在一般人眼裡也是高人一等、官派十足、趾高氣揚。起碼對下級取俯視的態度,下屬對自己則是“畢恭畢敬、唯唯諾諾”,不敢得罪,怕影響自己即使比較卑微的前程。樂天也曾經想過副經理的職位,但只是不經意的想了一下,沒有想到去爭取。他信奉的是順理成章。

今天上午,公司經理楊聰慧在辦公樓三樓過道碰到了李樂天,楊經理板著臉,一臉嚴肅的說:“樂天啊,聽說這幾天你忙著在外面講課,要注意身體,也要注意影響嘛!最起碼也要讓領導知道你在哪裡講課吧?”樂天的業務精通,作風嚴謹,工作出色。不僅在單位無人可擬,而且同行其他單位的人也知道李樂天的“本事”。所以為提升本單位的工作業績,時不時有外單位慕名請樂天去講課。近幾天,樂天跟著到外單位講了三次課。每次都是按照“程序”,和分管他科室的副經理張曉國打過招呼的,而且是經同意了的。

此時,李樂天聽到經理這麼說,趕緊解釋是經副經理批准了的,不是私自去講課的。楊聰慧淡淡地說:“是啊,你本事大了,以至別的單位的人時常誇獎你的才學,這也是咱們公司值得驕傲的事。不過,我提醒你要懂得謹慎,小心駛得萬年船。”樂天聽了這話,如墜入雲霧之中,懵懂地看著經理,不知道如何回答。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或者工作在什麼地方做的不銜接、不到位。楊經理說吧,“哼”了一聲,徑直回自己辦公室了。

李樂天心裡堵的慌,回到自己的科室與內勤小張說了剛才的事,小張笑了笑說:“我的大科長啊,領導對你說話還要負責嗎?你小心聽著就是,不需要你解釋,更不能反駁。否則,領導權威何在?”李樂天不服氣地說:“可也得順著理吧,終不能信口開河。”小張說:“那你又能怎麼樣?還能怎麼樣?”李樂天被小張的話卡在了他那張辦公室的座椅上。的確,憋氣、怨氣只能嚥到自己的肚子裡去,能怎樣!他還想在公司搭個機會被提攜一下,總不能找著領導去“理論”吧!

楊經理昨天晚上與同行其他單位的二個領導(也算是朋友)在一起喝酒聊天,酒席上,他的朋友不經意地誇獎幾天前到他們單位講課的李樂天,說李樂天年輕,有才華,前途光明。楊經理起初也聽公司的副經理說過這件事,反正李樂天不和自己在同一位置上,也就沒有過問這件事。況且李樂天到外面講課,原本不需要自己批准的,知會分管領導就可以的。可朋友對於樂天的一再讚譽,楊經理心裡起了微妙的變化,似乎感到潛在的威脅,對李樂天心中產生了牴觸的心理。今天上午剛好碰到李樂天,正好敲打一下,讓他不要自以為得意。

在公司裡,李樂天與辦公室主任趙一丹的關係較好,趙一丹材料寫的好,思路清晰、敏捷,文采飛揚,而且遇事還能左右逢源。楊經理在三樓過道(趙一丹的辦公室門前)板著臉“教訓”李樂天時,恰好被趙一丹聽到,所以趙一丹當然到李樂天的科室對李樂天進行了一番撫慰。

不快的陰影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李樂天的心中很快淡化,而對於楊經理李樂天則比先前“恭敬”了幾分。怕的是他就其他事情借題發揮,給自己不需要辯解的難堪。

楊春三月,萬物甦醒,連禽鳥也是個舞者,繁花都捲成了圖案。樂天非常鍾情於、陶醉於大自然,喜歡沉寂於大自然博大的胸襟,喜歡撫摸大自然的叢林山川,喜歡眺望那遠方的群山雲天。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5點多,樂天和同事趙一丹相約一起到森林公園踏春,賞春色美景。到了森林公園的腳下(森林公園依山而築),李樂天與趙一丹拾級而上,欣賞周圍群山的陡峭,欣賞著覆蓋群山的叢林氣派。吐納著大自然的氣息,覺得心曠神怡。不知不覺在談笑間已經登到了山頂,趙一丹的腳有點痛,李樂天剛與趙一丹要坐下來休息一下。忽聽到一陣陣喝彩叫好聲,循著聲音望去,卻見不遠處一圈人圍著在看什麼。過去看看吧!李樂天和趙一丹走將過去,原來是個中年人在玩變臉譜,也就是戲曲中的變臉。你看,隨著年輕人的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臉前一摸、同時一擺頭,變換出張張不同的、經過化妝的臉:有花旦的,有小生的等等,你絲毫分辨不清中年人是如何在瞬間變換出各色不同的臉。變完了臉,中年人向周圍圍觀的人抱了抱拳說,希望大家賞個飯錢。圍觀的人有施小錢的,有轉身離去的。李樂天和趙一丹當然施了個小錢。賣藝掙個小錢也確實不易,實在應該同情。

樂天和趙一丹心情不錯,從森林公園返回家的途中,一路上仍饒有興致的談及著逛公園的感受,當然也對變臉的那個中年人的技藝讚不絕口。臨分手時,趙一丹突然和李樂天頗為神秘地說:“聽說公司馬上就要進行人事調整了,你沒有去活動一下。”李樂天聽到趙一丹的話心裡“咯噔”一下,每天都忙於工作,全然不知道要調整的事,再說怎樣去活動呢?是給上面領導送禮嗎?他一直恥於給領導送禮的事。叫他送禮給公司上面的主管領導,好像很難。可真如一丹所說的這次要進行人事調整,對他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再一想,上面主管部門對公司進行人事調整,不也要搞民調嗎?如果是這樣,他不活動也有機會升任為副經理。想到這裡,李樂天的心裡坦然了一些。還是那句話:水到渠成、順其自然。

儘管如此,李樂天當日晚上也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子中時而浮現未被提拔的狼狽相,時而想象著自己升為副經理那一刻得意的神色。但如果他被提攜,他也絕不會有官架子的,更不會無緣無故地為難誰。這是他人性本質的使然。

就這樣帶著時而興奮、時而怚喪的胡思亂想,昏昏然於凌晨3時入睡,好再第二天還是星期日,他一直睡到上午9時才醒。星期日這天,性格開朗的李樂天沒有興趣出去遊玩,在家悄然呆了一天,但心情已不似昨夜的煩躁。

僅僅過了二天,星期三上午剛上班,公司話務員通知公司人員9時開人事調整會,各科室除留有必要的值班人員外全部參加。公司的人都知道這次人事調整,肯定要有副經理的職位。趙一丹的話應驗了,李樂天心裡沒譜,心中忐忑不安,他甚至想找理由不參加這個會,萬一公司副職沒有他,他不想尷尬得沒有臉面走出會場,怕看同事疑慮、甚至嘲笑的目光。但他身為科長,不能缺席。去吧,有什麼大不了的,不提攜還不是照常過日子。

上午9時,準時在七樓會議室開會,有點異常的是:主席臺上的“主角”除了公司上級的主管部門的二名領導外,沒有公司經理楊聰慧參加,而只有副經理張曉國緊挨著主管部門的領導就坐。張曉國是個領導人才,人緣極好,單位同事服他。會議按照程序馬上進入主題,主管部門領導宣佈:任命張曉國為公司的經理,楊聰慧暫時調回上級主管部門待職;任命趙一丹為公司副經理;任命王聰敏為公司副經理;任命李樂天為公司領導、兼任原科室科長。李樂天聽到這裡,心沉的一直往下跌,跌到最低谷。就像被人從頭上潑了一盆冷水,從頭頂涼到腳後跟。公司領導,這算什麼任命?還好,算是給了他個面子,也算領導。李樂天已經聽不進下面科室人事的變動情況了,他也無須知道。

王聰敏算個什麼人物,對公司的業務不精通,平時就知道對領導察言觀色,投領導所好,所以弄了個科室長。不知什麼原因,可聰敏對公司的人也還算客氣。見了誰都有笑臉,並打個招呼。因為他(李樂天)是公司的骨幹,所以,王聰敏平時見了他笑容可掬,態度熱情。趙一丹呢?文章寫的好,思路敏捷,儘管在業務上和他比稍遜一籌,但還可以說是與他不分伯仲,當副經理他和公司的人可以接受……

李樂天一通亂想,人事調整會已經結束。李樂天定了定神,隨著人流、聽著人們的議論返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出神地呆了一會,回味著以前人們曾經談起過做官的潛規則,他想,自己就是這麼個“痴呆”的人,迎合、奉承的事自己做不出來,所以抓不住機會,延誤了前程。哎,隨他去吧!

下午上班後,在公司的大門口碰到了剛被任命王聰敏,樂天習慣地要和他打個招呼,可王聰敏好像沒有看到他似的,臉上不再有平時的笑容,繃著個臉。可招呼還得打,樂天鼓起勇氣對王聰敏說:“王副經理好。”聰敏抬起頭來看了看他,面無表情的說:“李科長好,好好工作,未來前途無量。”李樂天聽了這句話,像打翻了個五味瓶,憋紮在心裡怪難受的。而更讓李樂天難過的是:王副經理今天嚴肅的神色,像木雕。看在心裡怎不是個滋味?罷了,且不去琢磨它。

剛踏進科室,看到內勤小張已經來了,小張對李樂天感嘆了一句:“人是不是當了官就有了官架子,怎麼今天王聰敏像換了一副面孔,沒有了原來燦爛的笑容。”李樂天看了小張一眼,沒有說什麼。不一會兒,張曉國經理走了進來,李樂天和小張起身招呼,曉國忙讓大家坐下。態度誠懇地與他們談了起來,先問了他們各自的家庭情況及困難,後就自然聊起了工作上的一些事,不知不覺過了下班的時間。張曉國在起身離開時說:“李科長,此次調整我知道你有想法,可工作還得鼓勁幹,我現在不能為你保證什麼,但我會在今後努力為你爭取政治待遇的。”其實,李樂天已經不把提攜的事情當回事了,總覺得那樣心累。便對張經理說:“經理啊,我會對我的職責負責的,無任何附加條件。你不必擔心影響工作。”張經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放心地走了。

李樂天很敬重張曉國,無論說工作,還是講人品,都行。

李樂天這時看了看錶,已經是晚7時26分,內勤小張已飛身下樓,回家去了。樂天便鎖上科室門,抬腳往下走時,碰到了昨天、前任的經理楊聰慧經理。楊聰慧滿臉笑容地說:“樂天啊,怎麼還沒下班?工作重要,身體同樣重要。”李樂天感到驚奇,楊聰慧對他說話向來是板著臉,冷若冰霜,今天怎麼換了面孔?奧,明白了,想必是他自己有一種無實權的失落感,怕人瞧不起他,冷落他吧。樂天機械地回答:“沒事的,這就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樂天腦子裡一直在浮現著今天兩個人前後不同的表情:楊聰慧和王聰敏。前者是板臉變笑臉;後者是笑臉變板臉。這讓李樂天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森林公園山頂看到的中年人變臉的一幕,和他們是何等相仿,可中年人是在賣技藝。想著想著馬上就要到家了,李樂天捋了捋思緒,讓自己儘量不去想他們。費思量,管他呢。

李樂天虛掛個公司領導,實當著科長,日復一日地、而又得心應手、揮灑自如地工作著,張曉國經理對於李樂天工作及人品都很滿意,也就更加器重他。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又一個星期六的傍晚,李樂天和趙一丹結伴在水上公園乘涼。閒談間,說起楊聰慧又被任命為其他公司的經理,李樂天已不鍾情於自己或別人升遷的事情,只是附和了一聲。他現在的態度是:做好工作分內的事,然後埋頭於自己興趣愛好---繪畫。以期待在繪畫方面有所發展,將是自己最幸福、最有成就的事情。晚9時許,李樂天和趙一丹各自回家。

7月初的天氣已是十分炎熱,酷暑難當。每天傍晚你就可以看到城市的廣場到處是散步的人群。為的是消遣,為的是趁著那習習的涼風。這天傍晚,李樂天晚飯後獨自一人在廣場散步,陣陣微風拂面而來,他頓覺心曠神怡。廣場中幾處聚集著為休閒而找樂趣、陶冶身心的跳舞的人群。猛然間,他看到迎面走來了公司前任經理楊聰慧,楊聰慧也像是在散步。他熱情地上前和楊聰慧打招呼:“楊經理,一個人在散步?”楊聰慧拉著臉答道:“是,一個人。”說完一個人徑自從他聲旁走了過去。李樂天此時有種被冷落、被藐視的感覺,心情一下子跌到低谷。心中夾著些許憤怒:憤怒楊經理的態度,憤怒楊經理的傲慢。

這人怎麼能這樣?前段時間不是板臉變笑臉了嗎?今天又笑臉變板臉了。是想到自己的權力、地位又變回原處了嗎?所以必須對他的下屬、或者曾經的下屬、或者其他人保持他的“權威”性。對,應該是這樣。否則李樂天不知道如何解釋和接受這一切。

李樂天沒有了散步的心情,往回返的路上在想:楊聰慧又能在經理的位置上任多長時間?他希望再和楊聰慧說話時楊能夠面帶微笑。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