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走板的“甘露之變”

一心想要扳倒宦官的唐文宗,在對紛爭不已的牛黨李黨徹底絕望之後,開始將希望投注在李訓和鄭注這樣的怪誕之士身上。而兩位所謂的奇人不過是典型的政治投機分子,無盡的個人野心和貪婪的政治慾望遮蔽了本應有的理性思考,嚴肅的政治改革最終成為一場驚天豪賭。

隨著李訓和鄭注的受寵,一心想當宰相的李德裕在大和八年(834年)九月就匆匆結束了自己的第一次宰相生涯。前後一年多的時間,很不過癮,李德裕十分“戀闕”,就是不捨得離開京城,打報告找了很多理由不想調離長安。

但是當時當上宰相的已經是他的老對手李宗閔,所以李德裕還是被貶去了鎮江當鎮海節度使,而原來的鎮海節度使王璠卻被調回長安當左丞,這位王璠就是前幾年向宦官集團出賣了宋申錫的那位。由於他以前是李逢吉的老部下,現在又巴結上了李逢吉的侄子李訓,所以得以回京接替李德裕當宰相。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未來李德裕一定應該慶幸他此刻的逃離長安,王璠一定會懊悔他此刻的回到長安,因為長安城正面臨著一場驚天大災禍。

荒腔走板的“甘露之變”

李訓、鄭注既瞞過宦官又受寵於天子,風頭一時無雙,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將李德裕、路隋和李宗閔三位宰相接連貶官去了外地,“連逐三相,威震天下”,無論牛黨還是李黨都不是這兩個政治新貴的對手,特別是講《周易》而得到文宗信賴的李訓,更是“天子傾意任之。訓或在中書,或在翰林,天下事皆決於訓”,既當宰相又當翰林學士,權勢就遠大於當年因為當了外朝宰相而被迫辭去內廷翰林學士一職的宋申錫。

通過巴結李訓而重新回來擔任宰相的王涯更是“順其(李訓)風指,唯恐不逮”,名義上是和李訓平起平坐的當朝宰相,其實不過是李訓的一個應聲蟲。早年因為出賣宋申錫而得宦官、鄭注信賴的王璠不久也榮升尚書左丞、戶部尚書,和李訓相善的舒元輿當上了御史中丞,外朝幾個重要的位置上都安插了李訓一系人馬,當然這幾個人也都是李訓、鄭注的馬仔而已,根本擔不起什麼宰相的職責。

因為神策軍的兵權牢牢掌握在宦官們手裡,所以要想清除掉宦官,也就必須還得有一批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按照李訓的安排,先是委任幾名親信去外地當節度使,比如鄭注就被安排去了離長安不遠的鳳翔(今陝西寶雞)當節度使,手握了一支軍隊。

既定的方案是在給前宦官領袖王守澄辦葬禮的時候,以文宗的名義下令把宮中所有宦官都騙去滻水邊上的葬禮現場,等宦官們一出長安城,李訓就關閉各處城門,同時鄭注帶領鳳翔兵馬如期趕到,在城外將整個宦官群體一網打盡。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在鄭注去了鳳翔以後不久,李訓改變了主意,決定放棄在城外剿滅宦官的方案,而是改在宮廷之內就地解決。這一改變是致命性的,而李訓為何要做出這麼大的改變呢?

荒腔走板的“甘露之變”

據現在大多數史書上是認為李訓覺得如果按照原計劃施行的話,那麼鄭注的功勞就會超越自己,將會影響到未來自己的遠大前程,不如撇開這個鄭注自己獨攬大功。

儘管李訓正是靠著鄭注的引薦才得以接觸到天子的,然而也正如同他們兩人一起謀殺掉了自己的舊恩人王守澄一樣,在未來大富貴的招引之下,這些什麼恩情不恩情的根本都是浮雲。

當然,由於之後李訓行動失敗了,所以也有可能是什麼髒水都可以往死人身上潑,成王敗寇。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突發情況讓李訓決定提前行動這也可能已經湮沒在歷史洪流中。反正被記錄在史冊上的李訓是個小人,小人就應該像個小人。

大和九年(835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比原計劃的王守澄葬禮提前了五天,這天早上上朝,李訓的親信、時任左金吾衛大將軍的韓約沒有像往常那樣按程序先彙報昨夜今日宮中平安無事,而是突然很興奮地向皇上報告昨天半夜天降甘露於左金吾衛的辦公場所左金吾仗院子裡的石榴樹上,這是祥瑞,是了不得的事情。

我們知道唐代的宮廷格局是“北司南衙”,皇宮在北面是天子居住場所,其安全保衛工作屬於禁軍神策軍負責,相當於8341部隊直屬中央警衛局,當時是宦官掌控,而“南衙”就是位於南面的天子大臣們上班的辦公場所,這裡的安全保衛則屬於左右金吾衛負責,相當於兩支負責安保工作的武裝警察部隊。這位韓約就是李訓剛剛安排在金吾衛的重要將領。

聽說有祥瑞出現,宰相帥百官朝賀,李訓和舒元輿勸皇帝親自去看看。文宗順勢答應,群臣們就先從上朝的內殿紫宸殿退到前殿含元殿,在那裡列隊等候等一會天子光臨,左、右金吾仗就在含元殿大門外的左右兩邊。

過了不久文宗就乘坐著“軟輿”(一種輕便的轎子)升含元殿,在親往之前,文宗命令宰相們先過去看看。李訓、王涯等宰相去了很久才回來,令人意外的是李訓回來報告說:那個甘露好像不太像是真的甘露,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叫富有經驗的各位公公們再去看個究竟吧,免得到時候發佈正式文告會鬧笑話。文宗說也是,就讓身邊的左右中尉仇士良、魚弘志率領大小宦官一塊去看個明白。

仇士良、魚弘志一行宦官出了含元殿轉入左金吾仗,在這裡等候的韓約趕忙上前迎接。或許是這些宦官將領們的氣場的確夠大,或許是韓約這位新進人物真的是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面,在陪著宦官步入庭院的時候,韓約最終還是露了怯,不但說話語無倫次還氣喘吁吁滿頭冒汗。

荒腔走板的“甘露之變”

宦官們很奇怪說大冷天的韓將軍你這是怎麼了,正好此時一陣寒風吹過,庭院四周的幕布被吹起了一個角,幕後隱隱約約著不少士兵的身影,還有刀槍撞擊的金屬之聲傳出。

太監們是何等機警之人,仇士良立刻意識到出了問題轉身就往外跑,大小宦官也迅速心領神會一起向外奪命狂奔,金吾仗院的門衛正準備關閉大門,但此時門還只關到一半,仇士良等人大喝“開門!滾蛋!”,門衛們嚇得不知所措,一群宦官趁機就狂奔出了這個差點要了他們命的所謂有甘露天降的死亡之地。

在宦官們出去看甘露以後,文宗就讓百官先回各自的辦公地點辦公,只留下李訓等少數人陪他在含元殿上等候,李訓也安排了幾位親信組織人馬迅速進入含元殿布控,但顯然李訓和他的親信並沒有多少軍中資歷,有些人馬到位了而有些人馬根本指揮不動。

就在這個時候,文宗和李訓突然看到成百的宦官一路狂呼一路狂奔,又從金吾仗院衝回了含元殿,仇士良等人一跑進含元殿立刻抱起文宗扔上軟輿,抬著轎子就往後宮跑。局勢突變,李訓知道出大事了,死死拉住天子的軟輿說皇上不能回宮啊!我事情還沒說完呢!文宗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架勢給驚呆了,在軟輿上不知所措。

宦官們扛著皇帝匆忙衝出了含元殿,眼看就要進入後宮,李訓拼了命使勁拽著皇帝的轎子,口中大喊金吾衛士快快救駕、每人賞錢幾千萬,太監郗志榮一拳打到李訓胸口“去你媽的,你這個大壞蛋!”,李訓被打得趴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天子的軟輿進入了宣政門,而後宮大門隨即緊緊關閉。

一場試圖殲滅宦官的政變徹底宣告失敗,而緊接著的就是宦官們對於這幫人的報復性殲滅。

荒腔走板的“甘露之變”

當後宮大門緊閉之時,李訓意識到所謂的遠大前程驚天富貴什麼的,統統都幻滅了,從地上爬起來換了一身小卒的衣服就混在人群當中溜出了皇宮,前往終南山一個和尚朋友那裡避避難。

很快,在左右神策軍副使劉泰倫、魏仲卿兩位太監軍官的親自帶領之下,數千神策軍從後宮殺出,逢人便殺毫不留情。此時王涯、賈餗、舒元輿三位宰相正在中書省的辦公室吃午餐,突然聽人報告說太監們瘋了“有兵自內出,逢人輒殺”,群臣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趕忙丟下飯碗四散而逃。

這幾位宰相和一干群臣,可能很多都壓根不瞭解李訓安排的這場驚天事變,但這些人也都是靠著巴結李訓、鄭注而坐到如今的位置,在氣急敗壞的宦官們眼裡才不管什麼冤枉不冤枉,先抓起來再說,一定要出這口惡氣。

七十多歲的王涯逃到一家小茶館被抓獲,舒元輿已經溜出了安化門但還是被抓了回來,而王璠則更有意思,跑回家裡緊閉大門還想頑抗,但是顯然宦官們很瞭解這位老王的脾性,在外面大聲喊說宰相王涯、李訓造反被誅殺了,我們公公喊你出來做新宰相,患得患失的王璠還是當真的了,自己出來然後乖乖受擒。

京城大亂,失去約束的神策軍在長安市內橫衝直闖隨意闖入各個官員府邸大肆劫掠,而坊市惡少年也跟著渾水摸魚,“殺人,剽掠百貨,掠其貲財,掃地無遺”,一場宮廷政變演變成了一場京城混亂。

第二天早朝,稀稀拉拉的沒被殺的百官趕來入朝,宮門直到接近中午才開放,而且如今沒有宰相御史指揮,上朝的秩序也就無從談起,大家你擁我擠進入紫宸殿。文宗問“宰相何為不來”,仇士良說“王涯等謀反繫獄”,宰相們都謀反現在已經移送司法機關了。文宗無可奈何,只能聽任宦官們在將這幾位宰相遊街示眾之後,斬殺於路。

而逃到終南山的李訓最終也沒能倖免,被人抓獲送往長安,李訓知道到了宦官手裡自己會死的很慘,走到長安昆明池的時候,就叫士兵殺了自己拿著腦袋領賞去吧。鳳翔節度使鄭注本來按計劃正帶兵往長安而來,走到一半聽說京城已經出了大亂就又帶兵返回鳳翔,但是很快就被接到宦官指令的手下捕殺於宴會席間。

荒腔走板的“甘露之變”

宰相王涯有個窮親戚族弟王沐,聽說族兄當了宰相就跑到長安,求兄弟賞自己一個簿、尉這樣的小官噹噹,結果王涯不肯幫忙,王沐就賴在京城兩年天天去王涯府上求情,王涯終於被族弟這種執著的精神折磨壞了,許諾給一個小官。政變這天正好王沐興沖沖趕過來準備拿委任狀,結果碰上這檔子事,被宦官們一起抓了回去,和王涯一起腰斬於市。

另一名宰相舒元輿有個侄子,特別機靈能說會道,深受舒元輿的喜愛,被老舒留在身邊跟隨了十幾年,後來不知何故因為一點小事,侄子惹惱了大伯,舒元輿把侄子趕回老家,侄子覺得大伯太狠心了竟然不顧自己十幾年的追隨,這一天悲傷的侄子正離開宰相府,剛出長安城就得知自己是多麼幸運地逃過了滅頂之災。人的命運其實是很奇怪的東西。

同樣的,前幾年鬧得不可開交的牛黨和李黨,隨著李訓和鄭注的崛起,統統都被趕出了京城,誰能想到這幫失意政壇的人竟然就這樣逃過了這一劫。而“甘露之變”以後,牛黨、李黨又紛紛迴歸中樞,剛安靜了幾年的朝廷,又要開始熱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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