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獎:理想與權謀的博弈

诺奖:理想与权谋的博弈

諾獎晚宴舉辦地——斯德哥爾摩市政廳

“諾貝爾獎章上刻繪的,是人性的脆弱”。這是《權謀:諾貝爾科學獎的幕後》開篇之語。時值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因醜聞而取消頒發,重溫《權謀》這本書,看看圍繞著諾貝爾獎發生過的那些“人性脆弱”或曰醜陋,也挺有意思。

“出生”就伴隨著鬥爭和博弈

話說大富豪諾貝爾1896年去世時留下遺囑,要用遺產設立基金,基金的利息頒給“在前一年中對人類福祉作出最大貢獻者”。此言一出,首先他的家族就反對,因為親戚們拿到的份額大大縮水;然後各國政府都有想法,因為諾貝爾產業遍佈歐洲;他的祖國瑞典也不高興,報界指責他不愛國,既沒把鉅額遺產捐贈給瑞典,也沒給瑞典人獲獎優先權。

諾貝爾在遺囑中指定瑞典皇家科學院、文學院、醫學院等機構負責頒獎,事前並沒給人家打過招呼;這幾個機構莫名其妙就接到這麼一個任務,都疑惑和反感:“這是使用遺產的最愚蠢方式,科學家是不屑於為錢工作的!”文學院院長則坦誠地說,我們這裡的18名院士可能沒有能力評估全歐洲的文學作品,更不要說全世界了。

不過,諾貝爾指定的遺囑執行人眼明手快,首先就賣掉一批國外產業,把大筆現金帶回瑞典,確立了瑞典法院的管轄權;然後又設法分化了諾貝爾家族,爭取到支持者;轉手又和幾個科學機構談判,包括讓評委們拿到相當於30%年薪的“勞務費”;有些科學家也開始意識到,頒獎工作會帶來話語權和榮譽。

到1900年,終於手續齊全、大功告成,諾貝爾獎隆重登場。只有瑞典國王心裡還不舒服,覺得錢流到了外人田,於是找了個“另有公務”的藉口不參加首屆頒獎禮。可是儀式盛大、場面豪華,國民愛國精神為之高漲;列強來朝、交口稱讚,都說瑞典公正無私。王室從中看到了金錢買不來的好處,從第二年開始就一屆不落。

從“門捷列夫之戰”到“居里操作”

剛開始幾年,評委會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但是他們很快就意識到,在幾十個人組成的科學院裡,只要有三五個人組成小圈子,就有很大把握讓中意的人獲獎,同時可以滅掉任何不中意的人。

瑞典當時著名的化學家阿倫尼烏斯,能言善辯,與歐洲各國科學界都頗有交情。他為首的小圈子,不僅掌控化學獎,而且“跨界”到物理學獎。

阿倫尼烏斯小試牛刀,以門捷列夫開局。門捷列夫憑藉元素週期表,連續幾屆獲得提名,但是阿倫尼烏斯先是堅持這個發現已經有30多年,這樣贏了一屆;次年他改變戰術支持其他人,又贏一屆;第三次他成功地激怒了門捷列夫支持者,他們氣得對阿倫尼烏斯人身攻擊,自己斷送一屆。

這樣熬到1907年門捷列夫去世,失去獲獎資格,阿倫尼烏斯大獲全勝。後來人們才知,門捷列夫在學術上批評過阿倫尼烏斯。

阿倫尼烏斯1910年又對龐加萊出手。龐加萊是法語科學世界的數學、物理學之王,眾望所歸,提名他的票數很多。可是他也得罪過阿倫尼烏斯,而且他在瑞典的支持者恰恰是阿倫尼烏斯多年的對頭。

阿倫尼烏斯抬出一位30多年前有重大發現的老先生來和龐加萊打對臺,全然不顧自己曾經以這個理由反對過門捷列夫,他的說法是“這個發現最近才被全部證實”。

龐加萊連續兩年被擋下,1912年也被熬死。阿倫尼烏斯又贏了,可是投票內幕漸漸走漏,法國科學家們要聲討阿倫尼烏斯。

阿倫尼烏斯自有辦法,他前往巴黎巧言安撫,又運作讓居里夫人得了化學獎。此前居里夫人已經得過1903年的物理學獎,於是她成為世界上首位兩度獲得諾貝爾獎的人。這個巨大榮譽平息了法國科學界的怒火,他們也看到了阿倫尼烏斯的能量,乾脆選他當了巴黎科學院的外籍院士。

力勸中國人不要盲目崇拜諾獎

諾貝爾獎的第一個十年,僅僅在物理和化學兩項,就上演了幾場好戲。這還是相對客觀的理科,不過《權謀》倒沒有涉及主觀更強的文學獎。

《權謀》所依據的,是1976年公佈的諾貝爾基金會檔案,其中只有物理和化學兩個委員會在1950年以前的資料。作者弗裡德曼是瑞典科學史研究權威,他從1980年開始接觸這批檔案,一看就是20年。弗裡德曼必須“從字縫裡看出字來”,他要在腦海裡一個個重建那些評委的人生歷程:其師承、門生、好友、對手都是誰? 其成就和不足在哪裡? 某年發表了何種觀點,那一年科學史上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為此弗裡德曼不僅要看大量科學著作,還要看私人書信、日記乃至當時的報紙;下過這番苦功夫,弗裡德曼才有信心和底氣說出文章開頭那句話:“諾貝爾獎章上刻繪的,是人性的脆弱”,並且,“諾貝爾獎的歷史,就是利用諾貝爾獎的歷史”,“評獎的人、得獎的人,都是凡夫俗子”。

弗裡德曼在該書《中文版序》中力勸中國人不要盲目崇拜諾貝爾獎:“我們不妨做一個思想實驗——中國在未來數十年中開展了一流的地震學研究,為地震預報提供了非常先進的手段,這種成就無疑對中國人民有極大的價值,也會獲得世界各國的尊敬,但是它不會贏得諾貝爾獎。期望一位工作在中國的中國科學家獲得諾貝爾獎是無可厚非的,可是如果相信它是一個國家表現科學技術高水平的唯一或最佳途徑就錯了。”

不必迷信,也不必憤世嫉俗

《權謀》很嚴肅,但是作者穿插了很多生動有趣的細節在其中。

比如阿倫尼烏斯和好友們在信中交流評委會上的鬥爭技巧:先是坐在那裡大吵兩個小時,“幹掉彼此的候選人”,然後吐出兩個名字,接著果斷捨棄第一個名字,其實剩下那個才是他們真正中意的人選。

再比如一位評委給女兒寫信倒苦水:“明天我將去皇家科學院,那裡鬥爭和陰謀會如常地等著我,恐怕比平常更厲害,我常常想辭掉這個2000克朗一年的諾貝爾委員會的職務,過我的太平日子。”

還有緋聞。阿倫尼烏斯曾請求科學院常任秘書長允許他家的女傭人參加諾貝爾晚宴,因為“她們讓他能專注於研究”。不止阿倫尼烏斯一個人這麼幹。報界得知有“未婚的下層階級的女人”赴宴,攻擊此事;阿倫尼烏斯則對秘書長保證,他的“女傭人”都是有夫之婦。

2018年爆發的導致文學院幾乎垮臺、文學獎發不出來的醜聞中,有些性侵事件就發生在晚宴上。

2014年,我曾經以旅遊者的身份來到這個舉行晚宴的地方——斯德哥爾摩市政廳,走馬觀花,沒留下太深的印象。我翻看當時拍的照片,發現有一張,是我坐在牆邊休息,牆上是諾貝爾的頭像浮雕,一束金色燈光打在上面,冷調子的走廊於是有了一種莊嚴神聖感,確實很用心。

諾貝爾獎畢竟給了科學家們極大的激勵,規則也越來越完善,在理科領域,還沒有比它更權威的獎項。

諾貝爾的理想是崇高的,但實現理想的是人。《權謀》裡也寫到,愛因斯坦獲得1921年諾貝爾物理學獎,條件是在獲獎證書上和頒獎慶典中不許提起“相對論”,因為科學院還不認同這個。愛因斯坦欣然接受,他當時正需要錢。他的應對之策是藉故不參加正式授獎典禮,而於翌年夏天領獎時,他不顧“禁忌”,在大會上引人入勝地講述了相對論,使坐在前排的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五世也聽得津津有味。而擔任這次大會主持人的就是阿倫尼烏斯。

這也算是愛因斯坦自己的一個小小權謀吧! 說來說去,對諾貝爾獎不必迷信也不必憤世嫉俗,以平常心待之即可。

诺奖:理想与权谋的博弈

《權謀——諾貝爾科學獎的幕後》

羅伯特·馬克·弗裡德曼 著 楊建軍 譯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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