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地里扯猪草?曾经熟悉的生活,却是心酸的记忆

计划生育干部从猪栏里赶猪出来的时候,我脱下裤子,跳起骂娘。愤怒给了我胆气,那几头猪,承载了我读书的梦想,从猪崽崽到喂到两百来斤,我要扯多少猪草,母亲要在煤油灯下剁多少猪草?

家家户户养猪,这是日益增长的学费来源,也是种子农药化肥,一切缴用的来源。所以,人偶尔可以少吃一顿,而猪不可以断粮。

油菜地里扯猪草?曾经熟悉的生活,却是心酸的记忆

扯猪草,是每个农家孩子最基本的劳动任务。吃完饭,背起背筛,就往草儿丰盛的地方走。

吹面不寒杨柳风。春风拂过,田里的草,一夜之间全部苏醒,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挨挨挤挤,热热闹闹,随风招摇。紫云英有着紫色的冠盖,格外引人注目:开得稀稀拉拉的是旱田,挤得蓊蓊郁郁的是水田。跟着牛犊子蹭蹭蹭地窜过水田,水花四溅。同时溅起的,还有日渐清脆的布谷鸟叫。

蒿子草,一般是一蓬蓬出现,一扯就是一大堆。可以喂猪,也可以捣碎做蒿子粑粑。这是春天的馈赠:捣碎后的蒿子草与糯米粉,只需要一点点水为媒介,便相互交融,相互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揭开蒸锅,香气四溢:糯米的醇香,蒿子的清香,水乳交融。轻轻一口,软糯弹牙,舌尖上的春天,如此细腻绵长,耐人寻味。

扯猪草最好的季节,是油菜花开时。油菜花海中,蜜蜂嘤嘤嗡嗡,上下翻飞。太阳出来,有点微汗,便钻进油菜田里歇凉。这儿丛生着嫩嫩的猫耳朵(学名叫啥,现在还没确认),嫩如婴儿脸蛋,手感如少女秀发,轻轻一扯,耳朵几乎感觉不到的细响,便带出游丝一样的根须,草筋流出透明的汁液。这种草,是没有多少料的:看起来一大蓬,扯到手只一小把。另外一种草,有着笔直的草尖,草尖上毛茸茸的,根须又深又长,扯起来就带着大坨大坨的泥巴,顺手一甩,脑壳上、嘴巴里都是黑泥。

一垄一垄地扯,田垄间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背筛里越来越充实。天色渐晚,若是背筛未满,那就把掉落下来的油菜叶子捡起;若是还不够,那就再大把大把撸油菜秆底部阔大厚重的叶子。背筛越是沉甸甸,心儿才会轻飘飘。

“哎哟”一声,脚板心扎了刺。当晚,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拿针尖在头皮摩擦几下,吹口气,慢慢挑开刺周围的肉,母亲说着“不疼不疼”,用力抱住我往后缩的脚,直到露出刺尖尖,用针小心地拨到一边,再抹一把头油,把刺孔填满,万事大吉。我还是踮起脚尖走路,心里有种小确幸:至少有几天,我可以不用出去扯猪草了。

油菜地里扯猪草?曾经熟悉的生活,却是心酸的记忆

洗猪草是扯猪草后的放松。这一方水塘,那边有妇人在洗尿片,我们洗猪草。水稍微暖和些,我们便有理由借故滑下水塘,边洗澡,边洗草。鸭子嘎嘎嘎欢叫着来抢吃的,夹一把就走;水牛那是万万不能让其靠近的,面对着这漂浮着的嫩草,一大口,似乎可以吃掉半筛子。

扯猪草大部分是女孩干的活,所以我的童年玩伴,女孩居多。因为成绩好,总是受表扬,喜欢我的女孩似乎不少。我可以骄傲地命令,谁给我扯的猪草多,我就讨谁做婆娘。

我们玩结婚的游戏。拜堂,成亲,抱着块砖头,嗯嗯地哄着,轻轻地拍着,说是生毛毛了。

玩得最多的游戏是,跳绳绳。我适合做个老实的的撑绳子者。她们一边灵巧地踩着松紧带,一边唱着:

“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二五六,二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踢毽子,也是不错的游戏。一束鸡毛,用一个算盘珠子固定,也能踢得满头大汗。

油菜地里扯猪草?曾经熟悉的生活,却是心酸的记忆

有时听听大人的闲扯。那时的热门话题,好像是计划生育。一胎上环,二胎结扎,这是铁打的规矩。所有结扎对象,都是由上了年纪的妇女主任带领,在临时手术地点强制手术。

他们说,有个新来的没结婚的妇女主任,当她去手术室门口报告人数时,守在门口的俩大汉,误以为以为她也是结扎对象,不由分说地把她押进去,扎了!

“没生崽就扎了,造孽啊!”

“搞计划生育的,报应,活该。”

“真的还是假的?”

……

扯回来的猪草,需要剁碎。晚上,父亲点了煤油灯,母亲剁猪草的身影,在墙壁上显得格外高大。一把猪草,母亲先斩成两段,四段,八段。直到更细,更碎。细碎的猪草,跟滚烫的稀粥、红薯、米糠搅拌,热气腾腾。父亲负责提着食盆进栏里,一会,听到嗷嗷的猪叫声。

母亲去看了下,只见几头猪一边发出尖利的嚎叫,一边用嘴巴拱地。原来,粥太烫,父亲忘记放点冷水调匀。

“剁脑壳的,一点事都做不好。”

“娘卖X的,我想出去打工找钱去。”

我那时候以为,找钱就是低着头在角落里或者凼凼里寻找那种起了绿色铜锈的方孔的钱,听说可以卖大钱。

喂完猪,煤油灯下,母亲给我们用手做出兔子的与狗的投影:兔子有着尖尖的耳朵,狗狗会张开嘴巴在墙上狂吠。兄弟几个争着配音,有点嘈杂,把天上的星子吵得一晃,又一晃。

猪吃食的啪啪声完毕,母亲到猪栏里看完回来,说月光带毛边,明天只怕是要落雨,你们扯猪草要穿靴筒子。我们用手指着月亮说,为什么月光带毛边就要落雨?月亮隔我们到底有多远?母亲赶紧用了严肃的神色正告我们,快莫指着月亮,小心晚上月亮来割你的耳朵!

怕月亮割耳朵,弟弟吓得尿了床。

九零年的那个夏天的晚上,村里来电了。刹那间,灯泡的光亮,照耀满堂!爷爷试着拿旱烟到灯泡下去点烟,引来我们的哄笑。正在给猪煮粥的父亲母亲,商量着给猪圈里也装个灯泡,这样就不怕潜伏在猪栏内的蛇了。

“今天不用扯猪草了。”母亲说。紧绷在心头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我们知道,过一天,屠匠师傅就会来。

杀猪的时候,感觉我们一年扯猪草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猪血跟豆腐还有肉渣挤成团,可以做成猪血丸子;心肺,五花肉,直接可以开汤下锅,锅上飘着一层亮亮的油,洒上一点葱花,父亲与屠夫喝着自家酿的米酒,不到三碗,讲话声音就大了起来:

“养崽不送书,不如养个猪。”

“累死累活为了么子?还不是为了他们有个出息!”

父亲从屠夫手里接过那些油腻腻的票子,用手指沾着口水,数了一遍又一遍。

写着“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标语的泥砖墙,在岁月洪流中轰然坍塌,被瓷砖屋取代。那时拼死拼命要个带把的传宗接代,现在政府鼓励生二胎,反倒有人不愿意生了。

猪栏门前的青石板,青苔好厚了。

油菜地里扯猪草?曾经熟悉的生活,却是心酸的记忆


油菜地里扯猪草?曾经熟悉的生活,却是心酸的记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