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我關於汶川地震十年的隱痛記憶

原创|我关于汶川地震十年的隐痛记忆

原创|我关于汶川地震十年的隐痛记忆

汶川,十年

該以怎樣的方式面對這段傷痛記憶?

那些曾經流淚的文字和圖片

一次次告訴我們

拒絕遺忘

我關於汶川地震十年的隱痛記憶

□ 單士兵

每到“5·12”汶川地震週年祭這樣的日子,我總是要努力去寫些週年祭的文字。一年又一年,以往的悲情,曾經的銳利,越來越難在從筆端流淌出來了。

今年與往年不同,是十週年,如此時間節點,決定這個日子的重量。這兩天,我先後給《四川日報》和《重慶日報》寫了兩篇紀念文章。理性和技術,讓我寫下的那些文字能以較為正確姿態出現在紙面上。不過,寫完後,覺得話遠遠沒說夠,沒說透。我的真實情感不應那麼稀薄,我在內心的思索判斷也不是那麼單薄。

原创|我关于汶川地震十年的隐痛记忆

後來,我讓做視覺的同事打撈出大量關於汶川地震的照片,投放到大屏上,讓整個團隊陪著我,一起看。我們看著,看著,有人回憶,有人嘆息,有人藏淚,有人痛斥。那一刻,所有對待汶川地震十週年應有的情感與態度,在幾十平方的空間,徹底得到了真實而且徹底的表達。

也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作為新聞人,有些回憶和思考,我們只是惟一的作者和讀者。在一個暗角,讓自己表達,只讓自己看見。只是,十年以後,我想呈現的下面這些自己關於地震災難的記憶片斷,不止能讓自己看見曾經的自己。

記憶之夜

原创|我关于汶川地震十年的隐痛记忆

地震發生的那天,整整一夜,我一邊對著電視,一邊寫相關文章。災情還不完全明晰,但慘狀與亂象,讓我不敢往深處想,想多了,就容易哭出來。我常說,自己是一個流不出眼淚的男人。但是,汶川地震把我徹底擊潰了。擦淚的紙巾,那一晚在身邊成了一個白堆。

其實,內心的悲傷,讓我覺得寫什麼都不重要,所有的文字在災難面前太蒼白了。我在心底不斷地祈禱,為所有受災的人們。現在翻開日記,我知道,那天,在網上我的朋友楊耕身對我說,“好好活著”。我說,好好活著,這世界上所有的人們,都應該好好活著的。很多東西,其實真的根本不重要。真的。

在這與地震有關的日子裡,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抱著孩子,親著她的臉,說她聽不懂的話,流她想不明白的淚。那些日子,我在拼命地工作,關於地震的文章寫了幾十篇,有悲情,也有憤怒。整夜又整夜,身體太累了,也總是無法入眠。有地震預報的夜裡,我帶著孩子睡在馬路邊上。街上,都是人。夜深時,靜靜地看著孩子熟睡的臉,生怕有蚊子來。

那時,她好小,5月有她的生日,只是,我想到汶川,沒有為她過,只是默默祝福,還不想說出“快樂”兩個字。

孤兒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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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次撫摸著文中細節,念想著這些已經長大的孩子,祈願你們如今都能擁有人世間的溫暖與安全。

拒絕遺忘,我想到十年前那個可憐而幸運的孩子,叫宋欣宜,她曾這樣活著:

斑駁的泥巴,塗抹在她的臉上。張望的眼睛,在向世界宣告生命依舊鮮活。那一刻,宋欣宜還能活著,是緣於父母身體的翼護。在她的身上,是父母,死了。在最後一刻,仍用肉軀擋著坍塌的牆塊,他們,一定從來沒有讓親愛的孩子,受過任何傷害。

地震孤兒,不是屬於她一個人的符號。像她這樣,從廢墟里出來,臉上抹著厚厚泥巴的孩子,也許還會有很多。或許,因為幼年天真,他們臉上,還沒有立即寫滿哀傷。但是,那厚厚的泥巴,終是掩不住他們的哀傷。世界所有失去父母的孩子,都避免不了悲傷的狠狠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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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災中罹難的父母,留給孩子的,可能就是將與生命等長的傷痛記憶。那種哀傷,是痛徹的,錐心的。寫在他們的臉上,也痛在我們的心上。他們,就是一滴滴遠方孤星的淚水,匯成了塵世間一條悲傷而沉重的河流,浸透了我們所有人的靈魂。而我們,又必須以慈悲的心,來溫暖這河水的冰涼。

“眼淚是一個人的精華,它只有在人極度悲傷和高興的時候才能奪眶而出。”遲子建曾這樣說。那時,我曾想過,貧窮、傷殘、卑微、遺棄會不會成為他們今後生活的圖景?粗礪、黯淡、艱澀、殘酷會不會成為生命的底色?

生命若要不再荒涼,人性就要得到溫暖。沒有人能從天國裡為他們奪回父母,這些年,權利與責任,情感與品質,應該讓這個時代,為他們拭去了臉上厚厚的泥巴,撫平了一道道傷痕,讓他們帶著童年純真的笑顏,走出那片疼痛哀傷的土地,如幸福之船撐出哀思之河。

祝福您,宋欣宜,一切美好,一直快樂!

封面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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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地震的評論文章,我在報紙的特刊封面上,還有頭版封面上,曾經寫過很多篇。印象最深的兩篇,一是汶川地震七日祭的《以國家名義向黎民百姓致弔慰之忱》,一是我帶隊到雅安地震採訪後寫下的《如果你為一口鍋哭泣》。

這兩個封面,曾經被廣泛傳播,前者得過SND的國際大獎,後者也得過有關新聞獎。真不矯情地說,這樣的文字,我是蘸著淚水寫出來的。現在,我心越來越硬了,經常製造出一些缺乏真誠的文字。

其實,我內心絕不希望出現“國家不幸詩家幸”的情狀,但生活如果平凡到感覺不到任何痛感,這往往也是在蘊藏著危險,至少,是因為有些不該忘卻的東西,正在在被漠視與輕慢。

在《以國家名義向黎民百姓致弔慰之忱》這篇社論中,我這樣寫過:

時間,定格於2008年5月19日的14點28分。這一刻,國旗低垂,汽笛長鳴,山河齊哀,舉國同悲。從中南海懷仁堂前的國家領導,到背街小巷裡的普通百姓,都肅立默哀3分鐘,一起緘默悼念四川汶川大地震的遇難同胞。

黎民享國哀,展示生命之高貴尊嚴。誠如托馬斯.林奇在他的《殯葬人手記》中說,“安葬死者經過那麼多的程序,就是要表明,他們曾經生活過,他們的生活方式有別於一塊石頭、一棵杜鵑花,或一頭猩猩,他們的生活值得敘說和回憶。”汶川大地震不幸遇難者,是我們的父老鄉親,是我們的同胞骨肉。他們告別曾經躬耕的家園,深埋於桑梓之地,把無盡的悲痛留給他們的親人,留給了整個中華民族。

“國之興也,視民如傷”。我們每一個人,都渴望國家羽翼的長久護佑。舉國哀悼淚如雨,當淚水洗去我們內心深重的傷痕與陰影,那些人性的閃光,那些國家的倫理,那些民族的情感,就會產生極其巨大的精神激勵。讓我們明白,逝者已去,夙願未了,我們活著的人,必須在擦乾淚水之後,從無限哀痛開始,堅強出發。

這樣的文字,今天,我或許已經寫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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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果你為一口鍋哭泣》這篇封面文章中,我這樣寫過:

在一個深山裡的小村,我一戶挨著一戶,不停拍照,想看見一間不被天災損壞的完整房子。村民坐在壩上,啃著乾糧。一位大娘說,鍋灶都砸壞了,連燒水做飯都難。

我被這句話擊中了。每到一戶,都要拍一下灶臺。一家是壞的,兩家也是壞的,第三家還是。越拍,心裡就越生氣,不禁詛咒起老天爺,覺得心眼不應該這麼壞,連個給人家做飯的地方都不留。後來,終於在一家,我拍到一個完好的灶臺。臺上,鍋碗完好,臺下,裂縫驚人。

那一刻,我眼睛溼了。活在人間煙火裡,得灶裡有火,火上有鍋呀。看著眼前的火,看著火上的鍋,我怎麼使勁,還是止不住硬是要溢出來的眼淚。

我在想,如果你也為一口鍋哭泣,那麼,就一定會懂得感恩,懂得如何來幫助他們,讓他們能夠儘快回到自己的家中,去享受人間煙火,看到火上有鍋,鍋裡能有熱飯。

許多年以後,面對這些文字,我在反思,現在為何很多人所在的人間煙火,煙是吞雲吐霧,火是慾望烈火。

讀詩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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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發生之後,有很多人在寫詩。當然,其有一些所謂的詩,堆成文字垃圾。

在這與地震有關的日子裡,我不寫詩,晚上會讀詩。有一晚,讀的是里爾克的詩,那首詩呈現的絕望與無奈,追問的關於人的真實存在,徹底打動了我。後來,我把一些詩發在博客上,也打動了很多上。比如那首《陳屍所》:

他們已經躺在那兒,彷彿還須

事後發明一種情節,

使他們彼此同這陣冷酷

白生生連成一片並互相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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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首《嚴重的時刻》: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哭,

無緣無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此刻有誰夜間在某處笑,

無緣無故在夜間笑,

在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走,

無緣無故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死,

無緣無故在世上死,

望著我。

那些日子,我讀許多詩,但是,絕沒有一首是讚美詩。

尖銳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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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地震,我寫過很多尖銳的批評文章,也寫過一些悲涼的文藝作品。

猛文太猛,有時都不敢那時自己是那麼狠。其中有一篇批評餘秋雨和王兆山的,題目叫《媚語口紅是一抹骯髒的文化血汙》。這篇文章得過很多獎,包括華商新聞評論金獎,還入選過《雜文選刊》。那個雜誌,當年比較牛。

這裡摘取其中一些段落:

不論是餘秋雨那種隱秘的媚態,還是王兆山赤裸的媚笑,說到底,都是為了在現實世界裡獲得左右逢源、如魚得水的生活狀態。事實上,我們也看到,那些“媚語派”的代表們,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成為時代的寵兒,他們總是不失時機地去撓一把權力的癢處,然後,坐在文聯作協之類的衙門裡,或長久的閉目養神,或無知的聒噪喧囂。就是通過一次又一次對權力的暗送秋波與倚門賣笑,在“口紅效應”下,他們獲得了所謂的人生燦爛,而無視臉上抹滿了骯髒的血汙。

如果這種“媚語口紅”成為主宰文化價值向度的風向標,那實是太可怕的事。不必諱言,“媚語文化”的氣息瀰漫,本身已經成為中國知識分子對精神倫理與人文價值探求的障礙了。試想,在山東作協副主協王兆山的媚權文化統領之下,又怎麼可能搭建起倡導“正義話語”的文化平臺呢?要經過媚權文化標準的欽定程序,恐怕那些具有獨立之精神與自由之人格的文化產品也多會無奈地面對胎死腹中的命運吧。

這篇批評猛文當時刊在很多網站首頁處,我在這樣的文字衝擊中,體會到寫作帶來的快意恩仇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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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關於地震的文字作品中,自己覺得寫得最好的,是那篇叫做《走過死蔭的幽谷》。只是,這樣的文章,太過艱澀,很多人讀不下去。我覺得,這就是我要寫給自己靈魂看的文字。

那篇文章,是在寫我穿行地震災區那片峽谷時的心靈體驗。在文章結尾,我這樣寫:

我一邊想念他們穿越過死亡峽谷的肉身與靈魂,一邊不由念出聖經舊約詩篇裡的這句話——“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類似的文章還有很多,它們只適合被塵封在時間的灰燼裡了。

十年以前,能寫出這樣的文字,我只想說,活過、愛過、寫過;十年之後,寫不出內心的文字,我只能說,可憐、可悲、可笑。

如何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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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如何面對汶川大地震的十週年?

我能說的,第一是拒絕遺忘、緬懷逝者;第二是盤點經驗、固化價值。

汶川大地震帶給中國所有人的痛感,是刺心入骨的,是滲透靈魂的。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縱使時間流逝,也不能任由痛感變成鈍感。

十週年,是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但是,我們無需濃墨重彩,不應敲鑼打鼓。拒絕遺忘,這是對待一場大災難的永恆主題;緬懷逝者,這是撫慰生者繼續前行的基本倫理。

今天還要再次觸摸那個錐心的疼痛,是為了更好地珍惜把握這人世間那些美好的情感,在疼痛的引領下去守護親情、愛情、友情,懂得感恩、感念、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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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這樣,我們的生活才會因為擁有更多的真實、真誠、真心,而變得更加美好。

從悲壯走向豪邁,在廢墟進行重建,由恢復走向振興。這裡有太多值得梳理的元素,太多需要固化的價值。你的如何存在,決定著你的價值體驗。

而我能做的,還是向當年四川汶川特大地震遇難同胞表示深切的悼念!為今天那些有情有義活在人間煙火的所有人祝福!

原创|我关于汶川地震十年的隐痛记忆原创|我关于汶川地震十年的隐痛记忆

注:文中圖片來自網絡

2018

主編:單士兵

視覺:小 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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