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人为什么对 MeToo运动和美国有根本性分歧?

译者:Issac

校对:朱溥仪

译者按:对于几乎已经席卷世界的#MeToo运动,欧洲却似乎抱有不同的看法。凯瑟琳·德纳芙认为反性骚扰运动是「清教徒式的」,贝托鲁奇声援凯文·史派西,与此同时,圈内人都纷纷责怪欧洲大陆的「老派国家」文化:「所有新事物都是可怕的。」

去年十月,意大利女演员兼导演阿西娅·阿尔真托率先曝光哈维·韦恩斯坦,指控这位好莱坞制片人在1997年她才21岁的时候强奸了她,当时她希望欧洲电影圈都能支持她。

欧洲人为什么对 MeToo运动和美国有根本性分歧?

阿西娅·阿尔真托

美国明星也相继发声,说出自己遭遇性骚扰和性暴力的经历——罗丝·麦高恩、艾什莉·贾德、米拉·索维诺、格温妮斯·帕特洛和安吉丽娜·朱莉——人们都将这些人当做英雄,称赞她们敢于打破系统内的沉默,而这个系统曾默许、助长性侵恶行。

但是意大利却非如此。

欧洲人为什么对 MeToo运动和美国有根本性分歧?

阿西娅·阿尔真托

「我不相信阿西娅」,法国导演凯瑟琳·布雷亚在《Murmur》的播客采访中如是说道,布雷亚曾在2007年的《The Last Mistress》中与阿尔真托有过合作,她还把阿尔真托叫做「叛徒」和「唯利是图之人」,并声称在阿尔真托和韦恩斯坦的关系中,前者「类似于妓女」。

虽然阿尔真托受到了如此冷遇,但其实欧洲电影业总是标榜自己处于清醒状态。这片大陆上的人首先将电影视为一种艺术活动(而非商业性的),整个产业喜欢聚焦于社会、性别和自由。

人们常常攻击保守的价值观或右翼政治。比如说,想要让一部反移民题材的电影进入欧洲任何一个大型电影节都是不可能的。导演和演员都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猛烈抨击极端右翼领导人的机会,比如说法国的勒朋或匈牙利总理维特尔·欧伯恩等领导,更别说唐纳德·特朗普了。

欧洲电影业的很多人认为,好莱坞可能充斥着性别主义、种族主义和厌女情绪,但我们这些进步的美国人可不赞同这样的说法。

如今,#MeToo运动以及它对系统性的偏见及滥用职权的指控,都与上面这些别人贴上的标签不同。习惯了站在道德高地的欧洲,现在被逼着质疑自己的权力结构。

如何推进欧洲的平权运动的讨论,要比美国的情况更具争议,因为美国的Time’s Up和#MeToo运动都导致了文化上的爆发点,需要我们立刻做出改变。

#MeToo运动一开始在欧洲引起了极大的共鸣。法国的#MeToo、#BalanceTonPorc和#SquealOnYourPig这些标签迅速得到响应。参加等同于美国奥斯卡的法国凯撒奖的明星,也都带上白丝带,与性侵受害者站在同一阵营。

但是这场运动也在当地电影产业激起了人们的抵制。法国偶像凯瑟琳·德纳芙和碧姬·芭铎猛烈抨击了该运动——巴铎认为其「虚伪和滑稽」,而德纳芙在致《世界报》的公开信上签了名,并称#MeToo是一场「清教徒式」的猎巫行动,它「远远不能帮助女人强大起来……实际上是在为性自由的敌人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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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德纳芙

随着后来的讨论越发激烈,德纳芙撤回了之前的一些评论,而澳大利亚导演迈克尔·哈内克(《爱》)和德国女演员汉娜·许古拉(《马丽娅·布劳恩的婚姻》)也都支持#MeToo运动,这场运动代表了对性侵零容忍的新纪元。

「我刚开始拍电影的时候,法斯宾德扇过我耳光,还说我必须得受着」(此处指德国导演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许古拉在二月的柏林电影节时候如是说道。「我知道现在可不能做这种事情了。」

欧洲人为什么对 MeToo运动和美国有根本性分歧?

汉娜·许古拉

四月二十九日,意大利导演贝纳尔多·贝托鲁奇说雷德利·斯科特应该感到「羞耻」,因为在凯文·史派西被十几个男性指控性侵了他们之后,斯科特迫于去年#MeToo的压力,找克里斯托弗·普卢默顶替了史派西在《金钱世界》中的位置。

EROIN是一家支持女性导演的机构,其创始人奥黛丽· 克里奈指出美国和欧洲在处理种族、性别和平等议题上存在重要的文化差异。美国有过争取市民权力和女性解放的运动,因而有着欧洲所缺乏的挑战现状的历史(比方说,在法国,在收集人口普查数据时询问种族信息都是违法的)。

「在法国,我们不会讨论性别」,克里奈发现了这一点。「法国不像美国那样接受这样的讨论……在美国谈论性别和种族没什么——实际上,大家还会觉得(这样的讨论)是一件好事儿」,她说道。

「没有任何一家(法国的)机构支持我的项目,我们尝试在凯撒奖上也发起#MeToo运动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响应。欧洲被称作『老牌国家』,我赞同这样的说法。所有新事物都是可怕的。」

克里奈还发现了欧洲年轻一辈的女性和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女演员之间的代沟,巴铎和德纳芙属于后者,那个时候,「女性主义」基本上意味着性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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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姬·芭铎

「在法国年轻一代中,存在着很强力的女性主义运动,可能把老一辈远远甩在后面」,英国女演员杰玛·阿特登说道,她曾出演过多部法国电影,如2014年的《新包法利夫人》。「我在法国接触的人以及法国电影产业都在认真地追求性别平等。只是代际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异。」

还有人认为欧洲电影业的守旧派依旧在反抗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时候父母一代的清教徒式精神,他们忽略了作为一场运动的#MeToo对为女性赋权的意义。

「他们似乎跟不上时代了」,法国导演协会SRF的联合主席丽贝卡·兹罗托斯基如此谈论德纳芙的信。「当整个世界终于反对虐待的时候,他们还在捍卫自己在床上被打、被抽的权利。」

同时,欧洲电影业的很多人指出他们缺少一个欧洲的哈维·韦恩斯坦。「(韦恩斯坦)在美国引发了一场地震,但我们没有过这样的地震」,托涅·马歇尔说道,马歇尔是1999年的长片《维纳斯美容院》的导演,也是唯一一个获得过凯撒最佳导演奖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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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美容院》

「有些制片人和导演可能是有过不当举动,但是我们从没有过那么有权势的人。」没有过像韦恩斯坦那样影响力足以决定别人职业生涯之成败的人。

#MeToo缺了这么个角儿,对欧洲电影业来说,消解美国那样的问题就变得简单多了。

欧洲可能没有韦恩斯坦这样的人,这是因为其电影产业从根本上就与好莱坞不同。在欧洲,电影主要受国家税收津贴、补助以及其他项目的支持。许多人都把这更为「客观」的模式当做欧洲不存在好莱坞那般巨大的性别差距的原因。

根据南加大安能博格多元倡议(Annenberg Inclusion Initiative),从2007年到2017年之间,在美国所有的电影里,仅有4%到5%是由女性执导的。然而,法国在2006年到2016年之间的这一数据为23%。

欧美之间还有一点差异便是欧洲对作者导演的崇拜有着悠久的传统——这也是为什么戛纳电影节依旧欢迎伍迪·艾伦、罗曼·波兰斯基和拉斯·冯·提尔这些导演,即使他们因私下的行为而受到谴责,有些甚至被认为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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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波兰斯基

「作为影迷,我会誓死捍卫电影,即使这意味着要保护这些电影不受创作它们的导演的影响」,兹罗托斯基说道。「他们所犯下的罪行会走应有的法律程序,但我们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捍卫他们作为艺术家所创作的作品。」

欧洲不同国家对#MeToo也有着明显不同的反应。瑞典电影学院的校长安娜·瑟尔内说自己发现北欧、特别是斯堪的那维亚和意大利、西班牙、法国这样的拉丁民族之间存在差异;前者「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在讨论性别议题」,而后者的「女性已经将刻板印象化的女性特征内化为了她们身份的一部分」,并且可能会因#MeToo感受到威胁。

瑟尔内在三年内用公共资金实现了瑞典男性导演和女性导演之间1:1的平衡(没有配额),她发现欧洲之所以抗拒#MeToo的另一个更为现实的原因——钱。

「因为我们有公共基金,所以我们控制了整个电影产业——发生改变的威胁是真真切切的。人们知道这一点,也感到害怕」,她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欧洲人要反对#MeToo:他们知道这可能会改变一切。在美国,人们侃侃而谈,却没有实际行动。每个人都可以躲在#MeToo后面,丝毫不用担心这会改变整个生意场的游戏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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