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醫學專家與7個地震截肢孩子的十年之約

一群医学专家与7个地震截肢孩子的十年之约

專家和孩子們聚會的合影

十年間,專家們與孩子們每年相聚,關注他們的傷情恢復、心理重建、學習生活。而孩子們,參加工作、創業、結婚、生子、上大學、讀研究生……

十年“相伴”,他們順利“長大成人”。

拯救

與死神拔河

7個截肢的孩子 終於挺了過來

瑤瑤至今仍然不敢關燈睡覺。

地震時,她在什邡鎣華中學上初二,教室在二樓。一陣猛烈的晃動後,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感覺整棟教學樓都壓在自己身上,她一遍遍大喊“救命”,可埋得太深,一直得不到回應……39個小時後,瑤瑤被發現,獲救。

唐儀君、李丹、魏玲、寇娟是綿竹漢旺鎮東汽中學高二學生。唐儀君、李丹、魏玲一個班,教室在三樓,寇娟在四樓。回憶地震發生的瞬間,孩子們說:上著課,突然就“掉”了下去。

“到處都黑得很,到處都在喊,只有右手和腦袋能動。”唐儀君一開始還會掙扎,但很快就沒勁了。只能等著,有人來就喊,沒人來就等。魏玲也被死死困住,下半身完全無法動彈。李丹稍好,至少還能輕微動一動。

等待漫長而難熬。他們跟身邊人說話,和同學一起報數。但越往後,聲音越小,報數也越少。獲救後才發現,倖存下來的就只有他們那一小片人。一個班40多個人,只有十多個人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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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已記不清醫生下了多少次病危通知書。有一個讓她印象深刻的情景:截肢帶來的併發症,讓她胸腔出血,體內出現積液,“搶救時感覺自己呼吸不過來了,很多醫生站在我周圍給我抽積液,感覺身體就像洩了氣的皮球。”

瑤瑤和魏玲在一個病房,床靠床。康焰還記得,每次給她們換藥,因為很疼需要麻藥,加上帶著呼吸機不能說話,兩個人就通過護士互遞紙條,相互鼓勵,“要堅持住啊,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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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焰辦公室的牆上掛著一幅年畫——一個卡通孫悟空挑著一對大蟠桃,兩側還留有“震友親們,集體創作”的字樣。這是幾年前聚會,專家們和孩子們一起在綿竹年畫村李丹的畫室畫的。這樣的聚會,他們已持續了十年。

牽掛

組織聚會

擔憂孩子們的心理創傷

組織聚會還有另一方面的考慮。康焰說,當時把這些孩子從死亡線上救回來之後,大家很開心,但也有很多憂慮,“這些小孩都有肢體殘缺,都特別年輕,這一代可能又很嬌氣、自我,甚至脆弱,就想他們在這樣的大災難衝擊下,怎麼在社會上去生活,擔心他們的心理受到影響,慢慢封閉。”

邱海波也說:“他們不但落下這麼嚴重的殘疾,還受到這麼大的心靈創傷,走出ICU以後,未來可怎麼生活?”

聚會時間安排在每年春節前,聚會方式、地點、交通住宿等,也會提前一個月開始安排。到了那一天,專家們無論多忙都會到場,孩子們也會從各地來到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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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家安友仲和瑤瑤

“每年見面灌輸的都是,不要把自己看成一個殘疾人,(不要想)怎麼需要幫助,應該是我們能幹嘛。”康焰說,更多的是在交流和鼓勵,給他們支招,很少以金錢的方式給予幫助,也極少動用專家們的社會關係,“因為生活是他們自己的,要學會面對困難和解決困難。”

盧小舟記得,有幾次聚會,因為魏玲做的手工藝品很好,他們還專門設計了一場拍賣會,競拍她的手工藝品,比如福字、筆筒等。“價格也不貴,就是希望孩子們能看到自己身上的閃光點。”

李丹每年都在期盼這場聚會,她覺得這是大家最輕鬆的時刻,“大家在一起,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專家們也都是自己的叔叔阿姨。”寇娟也覺得,當大家在一起時,生活中的行動不便和異樣眼光都會消失不見。唐儀君更是像一個開心果,會把最燦爛的笑容帶給每一個人。長不大的瑤瑤,性格敏感的秀秀也會無話不談。

也有悲傷的時候,三年前的聚會突然少了一個人——王飛離開了,在上海工作的他因突發疾病離世。“大家都很傷心,我們在聚會上為他沉默了一分鐘,然後又繼續,不能讓悲傷影響到他們。”康焰說。

重生

融入社會

孩子們工作、戀愛、結婚

十年聚會,康焰看到了孩子們一年年向好的方向改變。“一開始覺得他們會不會內心封閉,其實他們反而很樂觀而陽光。”

李丹也在兩年前當上了媽媽,老公是一個地震群裡的網友,廣元人。結婚時,專家們還一起趕到綿竹參加她的婚禮。如今她在成都一家室內設計公司上班,職業的裝扮,一副黑框眼鏡,能說會道,活脫脫一個職業女強人。

唐儀君大學畢業後在騾馬市附近的一家設計公司上班,每天推著輪椅到公司,下班再推回去,已經完全能夠獨立出行。除了工作,唐儀君還找到了女朋友,已經見過了父母。但也有煩惱的事,“她父母還沒有完全接受我”。

最近,寇娟正忙著在綿竹尋找新的店鋪,“之前那個房租太貴了一點。”一年前,寇娟放棄了成都相對穩定的工作,回到老家開始創業——美甲。

瑤瑤在四川音樂學院讀設計專業,即將畢業。學識最高的秀秀,也即將取得法學碩士的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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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娟

放手

孩子們成人

擁有獨立人格和獨立生活能力

看著孩子們長大成人,參加工作、創業、結婚、生子、上大學、讀研究生……迎來重生,迴歸生活,專家們覺得,是時候放手了。其實,在第五年、第六年、第八年的時候,專家們就已想過可以結束聚會了,但一直不捨,沒有成功。

“如果我們一直這樣,解決了他們要解決的問題,主動去想怎麼讓他們過得更好,為他們安排,其實(我們)是有擔心的,因為我們要讓他們知道,怎樣能夠獨立生活下去。”康焰說,“因此,從第三年、第四年起,基本上就是像朋友一樣對待,讓他們能慢慢脫離我們去生活。”

“五年以後,我們這些教授就在想什麼時候能夠放手,現在看來沒問題了,這些小朋友都有獨立的人格,都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康焰說,十週年時,應該可以真正意義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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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玲

告別的時刻最終來臨。今年2月,一場特別的告別演講在成都一個咖啡館進行。孩子們各自準備了一份演講稿,講述著地震、講述著自己的變化和成長,到場專家也紛紛為孩子們送上自己的祝福。最後一次聚會,帶著幾分傷感,也笑中帶淚——

“我很感謝上蒼的眷顧,讓我有一個健康漂亮的天使。”

“李丹說想當白領,我說我想過好每一天。”

“活著的每一天都是不確定的,極其幸運的,趁自己還有時間和力量,去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2008年5月12日,一個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日子,但因為遇見了你們,我遇見了希望。”

“在華西的時候像回到了嬰兒時期,被報以最大的善意。”

……

康焰覺得,“我們努力想和這些小朋友從形式上切斷的原因,其實不是彼此的關係變淡,而是想讓他們在沒有我們這些叔叔阿姨們的支持下,依然可以非常好地生活。”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我是你曾經的醫生,你是病人,也沒有說我們是長輩,你是小輩,大家真的就是一種忘年交。他們開心,我們也覺得像朋友過得很好一樣開心。不過是大家曾經有這麼一段經歷,這就像大家一起讀了這幾年的書,一起出去幹了這麼一些事情,然後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這種關聯或者感情。”康焰說。

“表面上,這十年是我們在關心幫助這幾個孩子,但實際上,他們靠自己的努力就能把生活各自經營得有聲有色,我們並沒有為他們付出多少;而恰恰相反,他們是我做過最長的一組重症患者‘遠期隨訪’,從他們身上我的收穫很多。”杜斌說。

她說,畫裡的唐儀君就是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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