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父亲是道院墙

那一天,正在路边等公交。不经意间,忽然瞥见马路对面驰过一辆电动三轮车,心头不由一震。眼光随即追着三轮车聚焦:不是看三轮车,而是看坐在三轮车斗中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呆呆地追着看,一直追到这个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我知道,这个“熟悉”的身影,其实不可能和我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和与我真正有关系的人身影相似而已:那个真正与我有关系的人,是我的父亲。他的身影已在三年前,永远消逝在人间。

我与父亲共同生活了20年,之后又每年见面不足一月地生活了30年。50年间,记忆中父子俩语言交流的却不多,更没有过心贴心促膝长谈之类的事情发生。我想这一方面与我们都属于不善言谈的一类人有关系,另一方面也与父亲没有耐心与小孩子“讲道理”的急躁性格分不开。我与父亲一起生活的20年,在皖北农村,家庭人口多生活困难,父亲整日拚命辛劳仍只能让全家过上“糠菜半年粮”的生活,身上承担着沉重的生活压力,想有个好心情好脾气,也实在是难。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对我说的话,都是几个字的简短命令。

小记——父亲是道院墙

20岁时高考离开农村老家。在外工作的30年间,每年回家三五次,每次过上三五天,父子间的对话更是屈指可数。虽说在2002年母亲去后的七年间,也曾接父亲来城里住过几次,但每天也就几句问候的话,之后就无话可说了。况且居所面积小,父亲只能在客厅的沙发上过夜,起居既不方便也不舒服,每次都住不了几天就回乡下。

父亲80岁之后身体行动不便的几年,我回老家的次数多了些,但性格倔强的父亲宁愿自己坐在滑板上用手撑着地“走”,也不让我架着他挪动。我只能做些做饭、打扫卫生之类的事情。父子两个人除进行简短的对话外,大多数情况下是相对无言。偶尔我也会问些、父亲也会讲些我不知道的以前的事情,但都是就事说事的简单讲述,涉及情感的话题,一次也没有。

我与父亲之间虽然语言交流不多,但我感觉我们的心却是息息相通的。小的时候和父亲打下手干活,父亲只要一停手,我就知道他要什么工具;父亲一抬眼,我就知道我做事没达到他的要求,要发火了,赶紧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我长大后,我父亲静默相对的时候,虽不说话,但两个人的心都在时刻相互关注着,趁对方不注意时瞄一眼,便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小记——父亲是道院墙

行动不方便的父亲在床上动下身子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他想要“方便”了;当父亲环顾四周时,我会立即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放在他手边。而当我环顾左右时,貌似打盹的父亲,会立即说出我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当我想出门刚站起来时,在被窝中睡觉的父亲,会立即嘱咐我多穿些衣服、带把雨伞之类的话。有时我会想,也许是我们的心时刻息息相通,才不需要进行过多语言交流的吧?

原本以为,父亲去世时我不会太伤心。但当那个时刻真正到来后,我才知道我错了:母亲先父亲去世的7年间,家的亲切、家的温暖在我心里已减损大半;而父亲的去世,我心中仅存的家的“院墙”也轰然坍塌,感觉旷野苍凉的风感觉直接吹到我身上,冰冷透骨、寒进心里,让我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无亲可依、无家可归的悲伤,我知道从此我将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再也享受不到父母的关怀疼爱。

在单位里、在生活中,虽然早就有人叫我“老唐”——50多岁的人了,这很正常。但有父亲在,我总感觉自己只是“小唐”。如今父亲不在了,我心里开始承认、面对自己老唐的“老”了。是的,有父亲的人,不会感觉到自己的老,有父亲这堵“院墙”立着,在那里替你阻挡着岁月之风,不让它直接吹到你身上,即使你60岁、70岁,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老。一旦院墙坍塌,旷野茫茫再无人为你挡风遮雨,不请自来的苍老感便需要你直接面对,“老了”的阴云便会在你心头与日俱增,且愈来愈厚,再难以散开、挥去……

小记——父亲是道院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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