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跟學生聊天，聊起了《紅樓夢》，後來不知怎麼我就說起了薛蟠，然後學生驚訝地問我：莫非我們看的不是一本書？然後我很奇怪地問道，難道你就沒覺得寶玉跟秦鍾第一次見面那一段很像是兩個情人的一見鍾情嗎？真的，我第一次看到這一段時，一度以為秦鍾是個美女呢，只是看到後來才發現原來他是個男的，而且也喜歡女的。多問了幾句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她看的是青少版的《紅樓夢》，怪不得，其中肯定有很多內容是被刪減去了的，也難怪她會如此驚訝。
事情的緣起其實是聊起了《白鹿原》，聊起《白鹿原》不能迴避的就是其中的大段大段的性描寫，雖然我們可以有足夠的理由說這些情節安排極為必要，但對於一個青春期的學生來說，無疑只是一種“性教育”的素材。確實有很多人當年拿它當黃書看的，如果我在青春期有機會碰到這類的書，恐怕也是如此。當年我在上高中的時候，聽同學們談起《挪威的森林》，他們的眼睛一直在放光，我大概知道他們對裡面某些描寫比較心領神會。直到我大學畢業才有機會讀到這本書，發現其實也蠻正常的，並沒有多少淫穢之處。但對於那個年齡段的學生來說，無疑是一次幾乎是冒險的刺激旅程。
其實不只是這些事情了，我還跟她講過一些關於許仙和白娘子的故事，那就更加讓人抓狂了。“三言二拍”裡的白素貞和許仙遠沒有《新白娘子傳奇》裡的故事那麼美好，甚至說他們簡直就是“互相傷害”的典範。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演變成了趙雅芝版的那個故事，總之，一開始並沒有我們所期望的美好溫馨甚至顯得很偉大的愛情故事。《羅密歐與朱麗葉》裡羅密歐花心大蘿蔔，剛發誓最愛洛瑟琳沒怎麼著呢，看到朱麗葉就說“到今天才遇到絕世的佳人”，倘若不是這份愛情就堅持了四五天的時間，恐怕羅密歐也不會真的跟朱麗葉長久的。
第一次學習《威尼斯商人》時，課本也好老師也好，告訴我們的夏洛克就是一個奸詐小人的形象，利慾薰心，毫無憐憫之心，只是因為對方不能還錢就要割下人家的一磅肉來，簡直是慘無人道。當時的老師似乎也樂於這樣教導我們，我們也樂於這樣相信，直到後來——其實是最近，當我看了莎翁的原著《威尼斯商人》之後，尤其是看了阿爾帕西諾主演的同名電影之後，我突然發現之前的教導實在是誤人子弟，讓我錯怪了那樣一個可憐的老人。跟我討論紅樓夢的學生也是這麼認為的，當她重新讀了《威尼斯商人》，她也認為夏洛克沒那麼壞。她這樣想其實是很有危險的，畢竟她還是個中學生，大多數的中學生都是非常聽話的那種，有意或無意，這種有悖於課本教導的觀點極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事實上她多多少少也遇到了類似的事情。
我發現在我成長過程中所接受的很多知識，都是過於片面的了。我們在小時候被大人被老師被各種高大上的長輩級人物所灌輸的那些理論，那些似是而非的觀點，倘若不是因為某種機緣被重新審視，恐怕就一直就這樣在偏見中存在下去了。而不斷地閱讀確實能夠在很大程度上糾正這種偏見，但另外也會帶來更多的麻煩，比如說不再相信美麗的傳說了，或者讓自己原本很珍惜的故事蒙上了一層陰影。我想，有時候讀書是真的很有危害的，這種行為導致我們原本存在的大廈在不知不覺中坍塌，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個小磚頭。慢慢地，我們從童年的夢中醒過來，來到了一片真實的天地，在這個天地裡重塑自己的價值觀，重塑自己的信念。
有時候想想，看書真的是毀童年，其實不只是毀童年，其實是在毀權威。我們所賴以成長的那些權威，在後來都不知為何一個個地倒塌了。但這似乎又不是看書的錯，畢竟毀童年的事情並不是書籍的責任，而是我們身處的這個似夢似幻的世界。而且，人們似乎總是希望一代一代的孩子們能夠擁有美麗的童年，人們也為此而去不懈地努力，畢竟說，寫童話故事的人，都是一些成年人。他們看清了現實，發現自己的童年已然被毀，卻依然願意重新建築一個童話的世界。
不過，話說回來，不能隨便跟別人聊自己看過的書，說著說著就把一個人美好的童年給毀了，那是多大的罪過啊。
畢竟，人家只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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