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食香椿

一个叫大仙儿的网友春节前发了个帖子,说大正月的,走了一个熟人。54岁。挺憋闷的。嘿,没几天,紧接着,又跟着俩,一个55,一个49岁。都没过60。这都怎么回事啊?, 他骑车给人拜年回来的路上,突发奇想要是弄碗麻酱面吃,过水儿的。那肯定爽。于是,走进菜市场,先来它半斤香椿,递过50元一张的票子,找回来两张10块的,一张5块的。好家伙,香椿卖50一斤!又买了两条黄瓜,8块。骑上车一个劲儿的安慰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不能再委屈自己个儿了,哪天一蹬腿儿,别让人说,活了一辈子,都没吃过一条直溜儿的黄瓜。

大冬天吃香椿确实是美事!甭管它多少钱一斤,好赖有啊。

早年,吃香椿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季节得对。平房大院儿,房前屋后,香椿树常见。过去,没有卖香椿的,至少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没见过。那会儿,吃香椿都是自家种或是亲朋好友送。一家有香椿树,街坊四邻也都尝鲜了。老话说:“三月八,吃椿芽”谷雨前的香椿最好。清明前后,香椿树开始萌芽儿。悄悄滋出的芽儿像紫红的小鸟,在春阳和风的沐浴下,欢欣振翅。有香椿树的人家,会关注香椿的长势,盼着香椿芽儿长到两寸多长,就可以享用了。头茬儿的香椿味道最美。民间有“雨前香椿嫩如丝”之说。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香椿树就一天一个样子。来不及掐的芽儿抽条疯长,不久,就满树繁荣了。谷雨之后,香椿发涩,就被人淡忘了。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户姓海的人家,她家的院儿里就有一株香椿树。每到谷雨时节,弟弟会与海家的孩子相约爬树摘香椿。那天,弟弟一准儿会拿回不少香椿,母亲也一准儿会拿起香椿芽儿仔细端详一会儿,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一脸欢快地赞叹:“海家的香椿好吃。这东西贵重,吃味儿胜于吃物儿,谢谢大嫂子了吧。

香椿趁着鲜灵享用最好,吃前,必须先用开水烫一下,去除有害的毒素,捞出控干,再去变幻不同的吃法。最常见的是香椿摊鸡蛋,香椿拌豆腐,再有就是吃麻酱面时与黄瓜丝配伍为菜码。那时,食油紧张。绝少吃炸香椿鱼,吃的最多的就是香椿豆了,母亲会泡发一碗黄豆,煮熟,然后,再把一个水疙瘩(腌芥菜头)切成碎末,与切好的香椿末拌匀即可。珍味不可多得,一小盆香椿豆,可以美美地享用几天。

香椿味儿浓重,单食无趣。惟辅佐清味儿食材,使其味儿溢于内,方体现其妙处,既不糟蹋美味,也达到物尽其用之道。

李时珍《本草纲目》上录:“椿樗易生而多寿考,故有椿栲之称。椿樗栲乃一木三种也,椿木皮细,实而赤,叶香干可茹。”人们把椿树看作是长寿的象征,常以“椿年”“椿龄”作为祝人长寿之颂词。之后,民间又从椿之长寿引申,把椿比作父亲,称“椿庭”,把“萱”比作母亲,“椿萱”就成了父母的代称。“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满头”,读唐人牟融的诗,让人心动,缅怀自己的父母,不忍回首。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成家后,另居别处,香椿下来时,母亲还吩咐弟弟专程给我送些来。

“你哥哥爱吃香椿。”慈母喃喃自语,音犹在耳。

姻亲四姐家种了一棵香椿树,是在分配的公租排房空地上。香椿树长得很快。没几年工夫,去她家摘香椿就成了一桩郑重其事的活动。四姐每每会打来电话来催促,说香椿出芽儿了,快来摘。你姐夫不能登梯子爬高。

九十年代后,住平房可以说是奢侈的享受,更别说设施好的平房了。市场经济迅猛发展,外来人口的大量涌入,让城市土地变得稀缺紧张。开发商伺机而动,圈地分红,拆了大片大片瓦房,抹去古老的胡同,伐走陈年的果树木,开发打造出光怪陆离的块状小区,把胡同转换成另一种形式,竖立了起来,老城失去了原有鲜活的色彩,被密密麻麻杂色盒子塞满,被川流不息的车流贯穿割裂。家,没了宁静,少了自然生气;家演变成喧嚣高空的一个堆满杂物的空间,一个吃喝拉撒睡的栖身之所而已,且层层叠叠,拥挤不堪。你家的天花板是他家的地面,墙壁另一侧悬挂着别人的新婚照……

四姐的房子是单位租用农用土地给职工盖的宿舍。房间布局按照楼房标准建设,有上下水齐全的厨房,有可以洗澡的卫生间,更可贵的是房前有块空地,可以种架葡萄,种香椿树,石榴,及各种花花草草。四姐说:“可心。可以接地气。”

去四姐家是件令人兴奋的事。四姐烹调手艺极好,会侍弄吃食,做出的饭菜非常可口。特别是四姐炸的香椿鱼,焦黄溢香,酥嫩爽口。吃在嘴里,仿佛能捕捉到了春的信息,香椿拌豆腐更是没的说,紫红泛绿的香椿,经开水一烫,马上变成一种温润的绿,配上嫩嫩雪白的豆腐,撒上精细的盐,有香油珠状点缀,偶尔,来顿羊肉香椿馅饺子,一咬,汤汁四溢,唇齿留香。四姐说,这些年,只有香椿没变味儿。这个才是真正的有机食品。无农药,无化肥,无添加物。真材实料,本真之味。一家人,有人心甘情愿地制作美食,有人欢天喜地的享用。付出与得到,谁能界定何谓得失?

香椿长到桶口粗了。四姐说,不知为什么,香椿没有过去香了。是不是该上些肥了?

摘完,品尝,是味儿淡了。没太在意。不过是时令小吃,有一搭,没一搭的。四姐一家也盼着拆迁,说年龄大了,煤啊、火的,毕竟不如楼房方便。几次听到拆迁消息,又都渐渐杳无音信了。2013年清明节刚过,拆迁终于有了响动。不仅消息确切,而且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谈判回迁事宜,房间米数,周转费用等等诸如此类问题,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各为其主,例行公事。还好,结局还算圆满。几十户人家转瞬各奔东西,作鸟兽散了。原本二十多年居家过日子的地方,成了一片荒凉的废墟。

去看望搬到周转房的四姐,吓了一跳。没几个月的工夫,四姐满头发丝如雪,人老了许多。四姐说,搬家操心,累坏了。咱们吃点省事的。麻酱面。冰箱里还有点香椿。

又是一年谷雨时。春去春又回,可草木萌动熟悉的平房院子没有了,少了几许回暖的春意,不禁让人有怅然若失之感。四姐说,草木真有灵性啊!这一年,院儿里的花花草草长得邪行,就说这香椿一下子蹿出满树的芽儿,你姐夫用竹竿儿摘了点,那叫香!那棵石榴,好几年都挂不住果儿了,好嘛,今年结了满树的石榴。你说,难道它们知道自己的期限到了?

一拆迁,那地方变得乱了起来,收破烂的,捡废品的,不知道都是哪儿的人,进了院儿,上房抢着摘香椿。摘吧,顾不过来了,甭管谁吃了,总比浪费了强。

面煮好了,端上来了,浇上小碗儿里的酱油焌花椒油,来勺麻酱,黄瓜丝,香椿末,点些醋,熟悉的味道,唤醒了不少往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人世间,万物的生命都在闪耀着辉煌。尽管有的只是短暂的一瞬。

大仙儿正月里买香椿款待自己个儿,虽说这个时节香椿味道差些,但他真正品的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