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村里的碾道(碾房)

在村西头的荒草堆里,一副石碾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这是全村留下来唯一的一副石碾子了。算一算它的年龄大概已经走过半个世纪了。它闲置在这荒草堆里也有三十多年了。经年的风侵雨淋已经把石碾子上面的沟壑填平,支撑石碾子转动的中轴早已不知去向,石碾子的木制框架也已“化作泥土更护花”了,碾房的遗址上矗立着一栋漂亮整洁的瓦房。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么红火的场所,全村人 家家户户谁都离不开它的碾道,如今却只是一个历史的见证!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们村里有四处碾道。四个小组每个小组一处。碾道的房子是各生产队盖的土坯房或用泥垛的墙,面积大约有30——40平米,格局是一间筒子屋,碾盘底下用土坯砖石支撑,旁边垒一个土台,用泥抹光,用作放簸箕或笸箩。墙上挖一个方形的小窟窿放煤油灯。因为是小两间房子,碾房顶都要放一架梁柁,房子中间都有一个很粗的柱子。碾房没有门和窗户,只有一个门框,有时夏季太热了有人就在土墙上砍一个洞做窗户。碾道的外面埋着一根木桩子,是用来栓毛驴的。碾道一年四季很少有闲置的时候,偶尔在夏季的晌午头没有人压碾子,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会去里面藏猫猫玩。蹲着碾盘底下,让碾轱辘藏起我们的小身影,小伙伴久久不能找到,当目标暴露时互相抓扯在一起,脚下踩在厚厚的驴粪土上,淌起的土粪把浑身弄得灰头土脸,碾子上也落满一层灰尘,碾道一派狼籍,几次过后,遭到大人们的严厉呵斥,知道了那是全村人用作吃饭的地方,决不允许小孩去玩耍的。而后,小伙伴们再也没去玩耍过。

碾道的房盖是用高粱秸杆串起来代替条笆铺的房包。那时柳条子编成的笆块是要到外村去买的,用不起啊!碾道的房顶上高粱秸杆的叶子上面,挂着厚厚的米糠皮之类的尘土,成蜘蛛网状,被风一吹,落在碾子上的米和面上,回来做饭吃时硌得牙疼啊!

碾道虽然简陋,却是全村家家户户谁都离不开它,那时没有碾米机、磨面机,那时各家各户没有自己的承包地,那时没有种植水稻,那时各户没有存粮,那时的贫困主要来自饥饿。记得在那寒冷的冬天夜里,我畏缩在被窝中,看着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用一双变形的手,缝连着一家人破旧的衣服,睡着了。不知啥时,被一阵北方吹醒,看见母亲正端着簸萁,拿着驴套(套毛驴的)等工具去碾道,见我醒来,母亲就告诉我说,马上到驴圈去牵上毛驴到碾道去,到咱们家的班了。(去碾道碾米和面是必须排班次的),尽管我有多么不乐意去,也不容我推辞的,因为我们母女俩去碾道碾的米和面是明早上全家人的吃粮。在等米下锅呐。

刺骨的北风,天上的“三星还没打横梁”呢,碾道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了,都是来占班次的。按约定俗成,到碾道占班次,没有人时要放一个工具之类的东西在碾子上,才算数的。碾道通宵有人就用口口相传形式占班。第一家来压碾子时,将占碾子的工具收拾好,然后就有人来排班次顺便拿回占班次的工具。那时村风纯朴,乡亲之间都遵守规定的。有时母亲也让班次给那些孩子等着喂奶的妈妈和头天晚上家中断炊的下家,我就要跟母亲等着到后半夜了。好在那时上小学是从不上早自习的,我也一般不会迟到。从我11岁到15岁这几年间,几乎是一天一趟、顶多两天半,我就要跟母亲去碾道压一次碾子,而且时间多半是夜半或凌晨,因为白天母亲要去生产队里挣工分的,耽误不得。那用来筛玉米面的萝筛,用来吹净粮食里面秕子和杂物的簸箕,我拿在手里会像大人一样娴熟地使用。把湿漉漉的红高粱放在碾子上面,通过铺撒在碾盘上的薄厚、上下用笤帚翻滚的快慢及时间长短等技巧的掌握,把高粱碾成白白的高粱米,这些较精细的压碾子的活,我在15岁之前就已经掌握的很熟练了。因此常常受到前来占班次的婶婶们的夸奖。只是现如今看到这静静地躺卧在荒草丛中的碾盘和碾轱辘,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涌上心头……,啊,岁月啊!

那贫困的、苦巴巴的、为填饱肚子的少年时光已渐行渐远了啊!今天的青少年已无法理解那个岁月的饥饿和苦楚了。唯一留痕的恰是这盘石碾子,我仿佛看见它上面还粘贴着斑斑点点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苞米面和高粱米糠,在风中、在凌乱的草丛中向人们诉说着那遥远岁月里,它为乡亲们做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