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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的歲月像條河,
歲月的河啊匯成歌。
這支青春的歌,
是一支撥動我們心絃的歌!
這支堅強的歌,
汗水和淚水是那麼多!
這支深情的歌,
幸福和歡樂也是那麼多!
一支銘記我們心中的歌,
一支難以忘懷的歌⋯⋯
頂著風雪出發
上世紀60年代中期,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發出了青年學生、城市居民不在城裡吃閒飯,到農村去支援農業,勞動鍛鍊的號召,七十年代初又進一步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並號召城市各界人士"來一個動員,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農村去。各地農村的同志,都要歡迎他們去。""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自此,神州大地,大江南北,千千萬萬青年學生前赴後繼,浩浩蕩蕩奔赴農村,奔赴邊疆。"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成為當時最時髦、最響亮的口號!"插隊知青",也就成為這樣一個特定的歷史階段中,特殊群體的特定稱謂。我和我的同學也成為"知青"中的一員,擁有了現在的年輕人不瞭解,也不理解的人生經歷。
一九七四年三月二十五日,我們這些自治縣首屆(七三屆)高中畢業生,在全縣黨政領導幹部和各族群眾歡送大會儀式後,戴著大紅花,揹著行囊,在鏗鏹的鑼鼓聲中,在歡送人群和親人和著淚水的告別聲中,冒著紛紛揚揚的大雪,乘坐兩輛解放牌卡車,向著自己人生的新的目標出發了!天空,大雪紛飛,原野,一片蒼茫。氣溫愈來愈低,沒過多久,車上的同學連同行李,被紛紛揚揚的雪花覆蓋,變成了一幅高低起伏、奇特壯觀的雪雕作品。儘管如此,同學們激昂的歌聲一直不斷:"紅旗招展,東風浩蕩,革命青年志在四方,響應偉大祖國的召喚,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塞北的狂風吹硬了我們的筋骨,南國的烈日曬黑了我們臂膀,一手的老繭磨鍊出火紅的青春,一副鐵肩擔當起偉大的理想,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唱了一支又一支,不知疲倦地不停地唱啊唱⋯⋯那歌聲,洋溢著我們青春的活力,洋溢著我們對未來的憧憬,抒發著對理想的熱情追求,表達著對美好人生的蒙沌希冀!那時候,我們這些同學都是十七八歲,最小的只有十六歲,豪情滿懷,意氣風發,鬥志昂揚!
經過五個多小時的長途顛簸,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一一葫蘆斯臺水利工地。
(一)
在葫蘆斯臺水利工程工地
到達葫蘆斯臺水利工程工地後,第二天就開始參加勞動。工地上每天都是馬達轟鳴,捲揚機、發電機、抽水機等各種電機隆隆作響,夜晚燈火通明,一派大幹苦幹景象。勞動主要是背石頭、挖土方、篩砂石、往截流大垻上背水泥和砂子摻和成的水泥漿,勞動強度特別大,一天干八到十個小時,很多時候晚上還要加班加點,挑燈夜戰。每天收工回到帳篷裡,躺在地鋪上,渾身痠痛得翻身都十分困難,挖一天土方,胳膊疼得連飯碗都端不起來⋯⋯
參加工作返城後,每每想起那段日子背過的石頭、滲滴著泥水的砂漿袋,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時候我們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背得動那麼大的石頭和那麼重的砂漿?
按照當時有關政策規定,知青下鄉第一年,每月口糧四十五斤,生活費十五元,滿一年後停發生活費,自己掙工分養活自己。
在水利工程工地,知青與社員在同一個食堂就餐。因為工地人很多,伙食非常單調,基本沒有什麼蔬菜,主要就是麵粉,而且玉米麵佔的比重很大。經常吃玉米麵發糕,饅頭都不太多,在節假日能夠吃到白麵面片、麵條,就算是改善生活了。天氣熱的時候,戈壁荒漠上雨後長出的沙蔥,是惟一的新鮮蔬菜,廚房裡天天頓頓飯都會做沙蔥:涼拌沙蔥、素炒沙蔥等等。吃得大家直反胃,直到現在,見到街上賣的沙蔥、玉米發糕,都會條件反射,覺得胃不舒服!後來工地又從牧業鄉搞來了一些駱駝肉,又開始吃駱駝肉,一天中午,大家圍在伙房帳蓬外面吃飯,突然有人驚叫:蛆!蛆!上前仔細一看,帳篷邊上放置的食堂用來做菜的駱駝肉,竟然長了白胖的蛆蟲,那些蛆蟲蠕動著四處爬行,大家頓時噁心得哇哇狂吐,把吃進去的駱駝肉和玉米發糕全吐了出來!
(二)
就是在這樣的艱苦勞動生活中,不知不覺,我們在無形中逐漸完成了從學生到農村勞動者的轉型,融入了"貧下中農",和"貧下中農打成了一片",在廣闊天地戰天鬥地!
(三)
大壩倒塌了
在葫蘆斯臺水利工程工地,一九七四年六月四日下午,是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忘記的日子。因為,那一天我們經歷了與死神擦肩而過,驚心動魄的生死事故。葫蘆斯臺水利工程,具體的做法就是在東西兩山之間修築一條南北走向的大壩,攔截從南面雪山流下來的水流,把它引到人工修建的水渠裡,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位於六、七十公里外的下游多壩溝地區,用以灌溉那裡的農田。當時的操作方法,是在兩山之間的河壩,挖出一個足夠修建大壩的大坑,坑底一直要挖到二十米左右深度的岩石層,從岩石層上用石頭和水泥砌築一條一米多寬、近百米長的一條截流大壩。
經過多垻溝四個生產隊抽調社員和知識青年,兩年多的不懈努力奮戰,大壩已經基本修築起來。在縣農牧部門專業技術人員的指揮下,機器不停,人員三班倒,日夜奮戰,開始往已經修築起來的大壩前面填埋沙石。大壩後面則是空的,計劃還要在底部修築一些其他設施,只是用幾根相當於房屋檁子粗細的木頭,一頭頂在大壩壁上,一頭頂在坑體東邊。當時為什麼沒有想到,大壩前面即將填滿了石頭,後面僅靠幾根木頭,能不能頂得住前面巨大的壓力?不得而知。
截流大垻垮塌的那天下午,一上工我和民主隊社員詹志毅等社員在大壩西側的山坡下拉砂石,不停地把砂石往大壩前面填,大家都按部就班地在自己的崗位上勞動。突然,只聽"咔嚓"一聲,頂著壩體的幾根木頭,由於不堪對面巨大的重壓,瞬間折斷了!一米多寬,二十多米高、近百米長的石頭水泥沏成的壩體突然倒了!巨大的壓力,形成可怕的氣流,霎時間發出一聲震天的巨響,我們驚恐的看到:向東倒下的大壩,剎那間將近二十米深的大壩後面埧坑裡的水,拍出了坑外,水流稀里嘩啦,湍急地流淌著!把在大壩後面為大壩勾縫子的知青趙青、趙永川和社員趙文祥衝向大壩北邊,在大壩下游水渠裡勾縫子的幾個知青和社員也被衝進了不到六十公分高的暗渠裡⋯⋯人們驚恐萬狀!驚懼地呼喊著:大壩垮了!人被沖走了!快救人啊!
(四)
救 人
短暫的驚呆後,在西山坡下拉砂石的人們以及其他崗位幹活的人,聽到人被水沖走的喊叫聲,立刻拔腿往北邊的水渠方向跑去。水流得特別湍急,同時跑來救人的還有已經從水流中奮力掙扎、拼搏爬上岸的趙青、趙永川等,還有當時在工地北面勞動的朱振國(建設隊第一批知青)。
當看到被水沖走的建設隊的女知青張輝春和女社員陳蘭香,和平隊女知青劉瑞蘭不時地在沒有水泥板蓋子的暗渠天窗裡露出來時,人們試圖用手抓住她們,但水流得非常急,救人的手剛剛觸摸到她們,瞬間就又被急流沖走,根本無法抓住她們。到了下游,那裡的水渠是沒有水泥板蓋子的明渠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們在水渠裡面,隨著流水迅速地翻滾下移。這時候趙青加快速度疾奔向前,兩條腿分開,兩隻腳踩在水渠邊上,彎下腰,伸出雙手,抓住了被水衝來的張輝春,和趙永川兩人將已經昏迷的張輝春從水渠裡面拽拉上來,由民主隊社員詹志義揹著送到帳蓬裡,交由駐工地的醫生救治。這時候工地上有名的個頭大、力氣也大的朱振國,又快速地跑到前面俯下身子、張開雙臂等著,當水裡的人被衝到他眼前後,只見他猛地抓起水中的人的衣服,提拉出水渠,放到水渠邊上,然後又和其他人一起去救另一個人,我記得第二個救出是陳蘭香,然後是劉瑞蘭,最後由詹志義救出了在大壩北邊幹活也被衝進水渠的和平隊知青王喜蘭。她們都被碰撞得遍體鱗傷,當天被工地派專車送往縣醫院治療。
驚魂未定的知青們,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有的淚流滿面,放聲大哭,有的相擁飲泣,相互撫慰。想想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危險,想想剛剛經歷的驚心動魄的場面,心有餘悸,久久不能平靜。還擔心受傷的同學能否康復,會不會有後遺症等等。當天下午,食堂做好飯,反覆叫大家去吃,許多人都沒去吃。從天而降的事故,極度的驚恐,致使大家已經感覺不到飢餓,根本無心吃飯,都聚集在帳篷裡一邊流淚,一邊議論著事故。議論著假如大壩提前一天垮塌,當時在大壩後面清理砂石的包括知青在內的幾十個人,極有可能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大家不寒而慄,淚水奔流,但更多的是沉默,還是沉默⋯⋯一連幾個晚上人們都難以入睡。
(五)
從地窩子到土坯房
大壩倒塌後,縣上有關部門調整了工程建設思路,工地指揮部組織社員和知青,加班加點,迅速清理掉垮塌的大壩及砂石,重新築起了截流大壩,於八月中旬結束了工程建設。從一九七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到當年的八月中旬水利工程峻工,我們在葫蘆斯泰水利工程工地,整整勞動了五個多月。
葫蘆斯臺水利工程結束後,我們二十四名知青,全部撤回屬於四個公社的多壩溝四個農飼生產隊。當時知青與社員一樣,都住在地窩子裡。地窩子是當地的一種民居建築形式,它的房頂與地面基本一樣高,初來乍到,由於我們不瞭解那種從未見到過的住房,加上環境不熟悉,常常在不經意間,就走到了社員的房頂上,猛地聽到地窩子裡的人喊叫起來,才知道走上了人家的房頂,急忙走出來,晚上收工晚、或開完會天黑了更是如此。一直到了當年入冬,知青點的房子建好後,四個公社生產隊的知青,才全部陸續搬進土坯房子居住。
當時四個知青點的位置佈局是:民主隊與團結隊知青點,在多壩溝生產領導小組東邊兩百米左右,馬路南北兩側,南邊是民主隊知青點,北邊是團結隊知青點,兩個點面對面,隔路相望,距離最近;建設隊知青點在領導小組西北角;而和平隊知青點則座落在領導小組南邊,在多壩溝小學隔壁,距離其他三個知青點稍遠。知青點都有五間住房,一間庫房,一間伙房。四個知青點四周都有土坯圍牆。當時知青點的人員情況是,民主隊:蘭玲、桑菊蘭、王玉萍、樊淑英、樊淑琴、完明正、陳旭光、趙永川。團結隊:段惠蘭、庫裡松、霍青、楊翠英、趙青、張青松、孫榮昌、魏景賢。建設隊:張輝春、祁玉玲。和平隊:王喜蘭、賈少坤、劉瑞蘭、陳遠香、葛萬軍、陸闊。
(六)
知識青年在多壩溝的四個生產隊,主要是從事農業生產勞動。春播、澆水、除草、間苗,收割麥子、穀子,揚場,冬天拉糞、拉梢沫子,打土坯、打地埂等等,社員幹什麼我們也幹什麼,所有的農活都得幹。
剛開始,知青們可以說什麼農活都不會幹,在社員們熱情耐心的幫助下,從剛下去連麥苗和韭菜都分不清,到逐漸的什麼活都會幹了,從會幹到幹得好,進步很快。除了參加各種農業生產勞動,知青中部分人先後擔任了生產隊團支部書記、婦女隊長、赤腳醫生、記工員、代課教師等工作。還在縣文化局的指導下,成立了以下鄉知青為主的多壩溝文藝宣傳隊,排練形式多樣、豐富多彩、群眾喜聞樂見的文藝節目,去縣城和縣屬各鄉鎮進行演出,受到社會各界好評。
(七)
狼來了
水利是農業的命脈,在農村搞農業,離不開水利。多壩溝地區,屬沙漠地帶,常年乾旱少雨,蒸發量很大,缺水問題一直困擾著農業發展。農閒季節,各個生產隊或四個生產隊聯合,經常要抽人出外,去搞水利工程建設,闢如去葫蘆斯臺,還有去賽馬溝、青石溝等地,這些地方都位於多壩溝上游幾十公里之外的大山深處。因為那裡山大溝深,海拔高,山上的積雪終年不化,搞水利工程就是要把雪山上流下來的雪水,用築壩或修渠引水的方法引流下來,用以農田灌溉。
去山裡搞水利工程建設,生產隊許多勞動力,因為家裡有老人或小孩,或這樣那樣的問題,不能響應抽調去出工,而知識青年都是單身,所以經常被抽調。
一九七四年冬季,多壩溝四個生產隊又抽調了好幾十個人去賽馬溝修水渠,其中有二十多個女知青和回鄉女青年。勞動的工地在東西兩邊都是陡峭山崖的河灘裡,荒無人煙,常常能看到山崖邊及工地不遠處,有狼向正在勞動的人們張望,或者狼追逐獵取青羊、黃羊等其它動物的身影。每當這時,有經驗的社員就帶領大家大聲地喊叫:打狼!打狼!或者一邊向狼扔石塊,一邊用鐵揪擊打身邊的石頭,發出金屬與石頭刺耳的敲擊聲。在空曠寂靜的河灘裡,那聲音帶著回聲,顯得格外響亮、刺耳,狼就會聞聲逃離、遠去。我們也曾經擔心地請教年長的社員,狼會不會在晚上到住地來襲擊我們,他們說一般不會,但是也不排除狼在飢餓的情況下,來住地尋找食物。叮囑我們,為防萬一,晚上一定不要出帳篷,還要注意拴死、關好帳篷的窗戶和門。
那一次,我們住宿的帳篷紮在河壩的西側,帳篷後面緊靠著幾十米高的山崖。一天的勞動結束,吃完晚飯,天就黑了,四周黑漆漆的,人只能呆在帳篷裡。氣溫很低,氣候嚴寒,大家每天晚上,就各自拉開鋪著麥草的地上的被褥,鑽進被窩,以抵禦嚴寒。手巧又勤快的女知青就在"床頭"點上蠟燭,開始一邊織毛衣、用鉤針鉤手工編織品,一邊聊天。
一天晚上,大家正在七嘴八舌的聊天,突然有人神秘地悄聲喊道:狼來了!狼在撓門!帳篷裡立刻寂靜無聲,大家豎起耳朵傾聽,果然有動物的爪子撓帳篷門的聲音,還聽到有動物喘息的聲音。噤聲諦聽後,我們低聲交流,判斷就是狼,因為這中間我們還聽到不遠處有狼嚎的聲音,又聽到撓門的狼低沉的回應聲!怎麼辦,我們想到不久前白天看到狼後,大家在老社員的帶領下大聲喊叫的場景,便異口同聲地喊起來:打狼!打狼!那聲音在寂廖的黑夜裡顯得十分刺耳,很是震撼。喊了一陣子,撓門的聲音沒有了,再靜靜地聽,又聽到狼在不遠處低沉的嚎叫聲。我們判斷那是剛才撓帳篷的狼離開以後發出的聲音。這時候,大家驚懼的情緒立刻漫延開了,帳篷裡先後有幾個人帶著哭腔說起話來,有的說,狼萬一進了帳篷,我們應該點燃鋪地的麥草,狼怕火!有的說,嚇都嚇死了,怎麼能點著火!有的說,應該拿起鐵鍬狠狠地打!有的說,狼一旦進來,肯定會迅速瘋狂地咬死人,喝人的血、吃人的肉,哪裡容得你反抗!有的說,應該趕緊去旁邊的帳蓬叫男人們來!有的說根本來不及!最後的結論,我們似乎只會被狼吃掉!好幾個女知青哭了,剛開始是飲泣,悄悄的抽泣,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和平隊的回鄉青年張秀蘭哭著說,我是我媽的命蛋蛋,我不能被狼吃掉,我不能死!還有幾個知青說,我巳經幾個月沒見過爸爸媽媽了,我要是被狼吃掉,他們該有多傷心!早知如此,我應該請假回家再見爸爸媽媽一面!有的說,我長了這麼大,媽媽從來都把我當寶貝一樣疼愛,要是被狼吃了,我媽肯定也活不下去了!恐懼、傷感的氣氛瀰漫在小小的帳篷裡。有些人,特別是距離帳篷門比較近的人,相繼離開自己的被窩,三個兩個地鑽到一個被窩裡,緊緊地抱成一團。
第二天早上,誰都不敢打開帳篷門,直到聽見外面有男知青和男社員去伙房打開水、打飯的聲音,才打開了門。
(八)
一天一夜沒水喝
去賽馬溝後,第二年春天,我們所在的民主公社生產隊又抽調人員,去幾十公里外的南山青石溝,搞挖渠引水工程。去的社員有許學玉、王軍、王桃花、劉金月等人,知青有蘭玲、桑菊蘭、王玉萍、陳旭光等。山裡的天氣,像娃娃的臉,說變就變,一會兒晴,一會兒陰,一會兒豔陽高照,一會兒雷雨交加,一會兒穿襯衣都嫌熱,一會兒又得穿上棉襖。知青們不不解這種情況,沒帶棉衣,吃了不少苦頭。但最最困難的是沒有水,因為我們的飲用、做飯及洗漱用水,都是從幾十公里外的山下,用拖拉機拉來的,拖拉機還要承擔生產隊的其他農活任務,加上工地距離多壩溝近百公里之遠,來一趟不容易,所以工地用水,必須特別節儉,除了大夥做飯飲用,連洗臉刷牙的水,都是限制到最少量,洗衣服、洗澡,根本談不上。
儘管如此,還是發生了水荒。在臨近拖拉機上山為工地送水的那兩天,為了預防拖拉機因故不能按時送水上山,大家用水比平時更加節省,但是仍然體會到了沒水的殘酷。一天,傍晚收工後,晚飯我們做了拉條面,因為沒有其他蔬菜,就用從家裡帶來的鹹菜拌麵,吃完飯大家又喝了一點煮麵的湯。當時做完飯,用來盛水的鐵桶裡,已經沒有水了,因為前面送水的拖拉機師傅說好的,當天一定會為工地送水來。到了晚上,天都黑了,拖拉機還沒來。這時候,大家口渴得不行,就把留在鍋裡的煮麵的麵湯全部喝光了。誰也沒想到,鹹菜的威力會是那麼強大,社員和知青、男的女的都在喊口渴,老許等人,又去把盛水的鐵桶口朝下,倒出了僅有的一點點水,大家分別喝了幾口。沒過多久,還是感覺口渴得受不了,社員老王大概吃了太多的鹹菜,口渴得躺在地鋪上直呻吟,後來可能渴到極點了,發出的聲音幾近哭了。這時候老許熱情地對老王說,老王哥你別叫了,我去給你從鐵桶裡再控一點水,前面我們去倒水的時候,感覺還有一點沒倒完呢。我聽了老許的話,感到很是疑惑:先前去從鐵桶裡倒水時我也去了,分明沒有一點水了,怎麼老許說還有水?渴得喉嚨冒煙,也沒力氣問老許,只是靜靜的躺在地鋪上。一會兒,老許來了,臉上掛著讓人琢磨不透的笑容,說這裡只有一點點水,只給老王哥一個人喝,別人都不許喝,我們靜靜的聽著老王喝水的聲音,又聽到老王喝完水後說,老許你的這些水是救命水啊!太謝謝你了!那一夜,只聽得大家都在斷斷續續地喊渴。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早晨起床後還是不見送水的拖拉機來,沒有水喝,口渴難耐,出不了工,大家在地鋪上東倒西歪著,中午也沒有吃任何東西,有力無氣地在帳篷裡躺著,只等送水的車來解渴、救命⋯⋯
一直到了傍晚,大家在帳篷裡躺著躺著,隱隱約約聽到拖拉機的馬達聲,天哪!送水的車,終於來了!飢渴交加、奄奄一息地躺在地鋪上的人們,像打了雞血似的,從地鋪上跳起來,沒等送水的拖拉機停穩,就紛紛圍攏到拖拉機旁邊,等不得把水燒開,舀起涼水就喝,有的人失控,喝得太多,撐得躺在地上直呻吟。
老許後來告訴大家,其實,那天晚上水桶裡早就沒有一滴水了,老王喝的是他的尿。後來的日子裡,老許常常拿這件事揶揄、取笑挖苦老王,這事一時成為勞動中大家的談資,變成調節單調無聊氣氛的笑話之一。
我們這些搞水利工程引水的人,差點被渴死,這也算是天下奇聞吧!
(九)
那年秋天
一九七四年秋天,我們多壩溝民主生產隊知青點的八個人,和社員一起去多壩溝溝裡面挖甘草。
多壩溝,顧名思義,以溝裡壩多而得名。那裡是解放前敦煌、安西等地的煙土商販開墾的罌粟種植地。他們為了便於澆灌溝畔的罌粟,於是在溝內每隔一二里地,就修築一個攔水壩,這樣溝裡就有了許多的水壩,多壩溝由此得名。
溝裡面東西兩邊都是山,山上有成片成片的白楊、胡楊、紅柳、梧桐樹,兩山之間是因洪水多年沖刷,形成的一塊塊大小不等的空地,空地上長滿了甘草、刺蓬、灰條,還有許多我們不知名的植物。由於溝底有一條溪水,沿著曲曲彎彎的河溝,長年累月地流淌,所以這些植物生機盎然,蓬勃旺盛。那年夏秋兩季,由於雨水充沛,甘草長得特別茂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到處都是。那種植物,淡綠色的莖條上,是一串挨著一串的,碧綠色的,指甲蓋大小,桃形的葉子。茂密的枝葉在陽光下,閃著油亮油亮的光澤,用手一摸,手指上立刻就會染上褐色的粘物。
甘草,是一味中藥,在中醫藥劑中應用較為廣泛,能夠入藥的是它的根。隊長說,每年,生產隊都要抽出勞動力來挖甘草,賣給供銷社,可以賺到一些資金,用以壯大集體經濟,增加大家的收入。這裡的甘草根,很是粗壯,我們當時專挑最為茁壯茂盛的挖掘。為了給所在的生產隊增加經濟收入,知青們很賣力,每天的收穫,都不比同去的社員差,有時還會比他們多一點。
多壩溝的農業灌溉,主要是依靠幾十公里外南山的雪水。那一年,南山及溝裡面雨水特別豐沛。所以常常有小規模的洪水,從南山流到溝裡來。到了下雨天,山溝裡白霧濛濛,煙霧繚繞,白色的大霧,沿著山坡緩緩移動,如雲煙般輕柔,嫋嫋渺渺,煞是壯觀,大有置身江南之感,使我們這些常年身處沙漠乾旱地帶的人們愜意非常。這種天氣,是無法出工的,於是大家就聚集在單薄簡陋的帳篷裡休息。這時候,隊上的老黃、老王、老胡、老許等社員,就相互編排些"老黃半夜裡捏著鼻子,學著老胡的聲音,敲開老胡家的門,鑽進老胡老婆的被窩;老王把兒媳婦掉在茅房裡的節育環,當成裝飾品,鑲嵌在煙鍋上"之類的笑話。男知青們聽了,跟著放肆地大笑,女知青則憋紅了臉不出聲,實在憋不住時,低頭捂嘴,竊笑幾聲。這時,講述者愈發得意,愈發繪聲繪色,手舞足蹈表演起來,更侃出些"高家岳母和女婿如何如何,邸家公公與兒媳怎樣怎樣"的掌故,來調劑乏味、單調的生活,以打發漫長而無聊的日子。這樣以來,時間倒也過得挺快,不知不覺一天也就過去了。
(十)
一天,早上天氣晴朗,我們去出工。可是到了下午,突然,天空烏雲密佈,狂風大作,緊接著下起了大暴雨,轉眼間溝裡洪水肆虐。我們被困在住地對面的西山坡上,大家冒著大雨,一邊上下奔跑,一邊不時地往溝裡奔流的洪水裡扔石頭,試探著洪水的深淺程度,終於找到了一處河面寬、水流相對比較緩慢的地方。男知青們脫了長褲,淌過了洪水,老黃、老許他們一個個揹著五個女知青,從齊胸深的洪水裡,摸索著淌過去,上了岸,回到住地。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我是被老黃背過去的。
(十一)
我趴在老黃那散溢著汗腥味,被雨水淋溼的脊背上,任由他小心翼翼地,在裹著泥沙的洪水中,朝前挪著,挪著,洪水不時將他衝得左右搖晃,東倒西歪,但他卻終究沒有倒下,終於把我背過了河。就在那天,我從心底裡發現,這些平日裡看上去粗魯、卑瑣、俗氣的人,原來他們的內心都是非常善良的!好像也是自那以後,知青與這些"貧下中農"的關係,逐漸變得越來越融洽了。晚間無事,知青們相約,到社員們的地窩子裡,聊天侃大山,尤其是冬季農閒時,那些漫長的夜晚,大家甩掉鞋子,跳上土炕,煨在熱被窩裡,在瀰漫著牛糞、柴草炕煙味的地窩子裡閒諞。無非還是那些張家貓李家狗,怎麼怎麼的老古經,但,聽起來似乎也沒那麼粗俗刺耳了。那時候,多壩溝農飼隊的社員與全公社牧業生產隊一起核算分紅,他們沾牧業隊的光,收入比周邊其他縣市農民要高很多,所以那些"貧下中農"們一個個都很樂觀,想說就說,想笑則笑,該怒就怒,倒也自在!
之後,我們都參加工作,到了縣城,偶爾也見到當年的那些"貧下中農",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後,他們真有點今非昔比了,有的變成了擁有一定數量汽車的運輸專業戶;有的辦起了廠礦企業,成為有相當規模資產的企業家;有的倒騰買賣,成了大款土豪,受到省、市、縣、鄉各級政府的表彰獎勵⋯⋯偶爾和他們閒聊,發現他們雖說鄉土氣息仍然濃厚,但緊跟時代脈搏的商品經濟觀念,卻也十分地明顯,已經全然不是多年前的他們了。改革開放的春風使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他們大大地改變了,變得瀟灑得意了!真為他們感到高興!
( 十二)
搬遷花海子
一九七五年 四月份,民主公社決定,將多壩溝農飼生產隊的下鄉插隊知青,全部調整搬遷到公社黨委所在地一一花海子,充實到草原基建隊,參加草原基本建設。公社黨委浱來一名幹部召開會議進行了動員,第二天早上,我們起床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搬家了。從心底來說,大家還是喜歡待在多壩溝,一個是和那裡的社員已經比較熟悉了,關係處得也比較融洽,各種農活基本都會幹了;另一方面多壩溝海拔低,氣候條件比花海子好得多,蔬菜也豐富一些,生活條件比較好一點。而據大家所瞭解,花海子則是高海拔的高山草甸地區,無霜期短,氣溫低。公社派來的幹部,擔心我們不服從公社調整,極力宣揚公社為了照顧知青,決定讓我們住在新修的公社衛生院,並介紹、描述衛生院的房子帶走廊,窗戶都是壓花玻璃,比你們現在住的知青點房子不知要好多少倍,等等,等等,總之可以說是說得天花亂墜!實際上儘管我們心裡不情願去新的地方,但大家都明白我們是屬於民主公社的人員,不論公社調整我們到哪裡,都是公社的權利,我們只能服從調整(我們搬離多壩溝後,其他生產隊的知青也相繼搬走,團結隊的搬到了柳城子,建設隊的搬到了哈爾騰,和平隊的搬到了公社所在地安南壩。多壩溝知青點一時間人去屋空,直到後幾批知青下去,知青點才恢復往日的熱鬧)。
第三天我們七個人加上後面一批,第二年春天下來的五個人(第一批原來有八個,趙永川不久前巳被抽調到縣文藝宣傳隊。)被一輛卡車運送到了花海子。去花海子要沿著世界著名的青藏公路,翻越當金山,因為花海子位於甘肅、青海交界地帶。時至仲春,天氣應該逐漸變暖了,多壩溝的氣溫也越來越高,但是當敞蓬汽車走到當金山時,那裡還是白雪皚皚,層層疊疊的山巒溝壑都籠罩在冰雪之中,天氣冷得出乎意料,穿著棉皮靴、皮大衣,一點都不覺得暖和。汽車駛上當金山時,速度比較慢,爬上山頂後,下山時的速度就非常快了,這時候感覺風特別大,整個人在寒風的呼嘯中,簡直跟沒穿衣服一樣冷,大家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寒風刺骨!經過近百公里的冷凍巔波,大家幾乎被凍僵了!到了公社,司機和坐在駕駛室的公社幹部叫我們下車,我們都站不起來了,腿、胳膊和整個身體都被凍得僵硬!許久,才漸漸暖和過來,把行李、勞動工具和廚房的灶具卸下車。我們被安排住在公社衛生院,男知青住兩間房子,女知青住一間房子。草原基建隊社員的房子,在距公社衛生院南邊大約五百米處,共有兩排土坯砌成的住房,我們的廚房就在社員居住點第一排房子最西頭。
(十三)
高原反應的考驗。
在草原基建隊,顧名思義,主要任務就是從事草原建設,包括種植各種草原植物,為草原澆水、施肥、割草、打地埂等等。花海子屬於水草豐美的草甸型草原,地面上看上去生長著各種類型的水草植物,如芨芨草、茅草(也叫冰草)等,還有各種花卉。一到夏天,鮮花盛開,奼紫嫣紅,藍色的馬蘭花、金黃色的蒲公英花、玫瑰色的野車菊等等,五顏六色的花朵開滿水草豐美的草原,真可以稱得上是名符其實的花的海洋。水草下面流水潺潺,暗流湧動。南邊不遠處是終年積雪白雪皚皚的雪山,天空湛藍潔淨,不時漂動悠悠的白雲。美麗的草原上羊群在悠閒地吃草,牧人騎著馬兒放牧羊群、馬群,白色的氈房炊煙裊裊,真如歌中所唱道的"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氈包就象白蓮花,牛羊好似珍珠撒"煞是壯觀美麗。 即便是冬天,也是古詩詞中所描繪的"天蒼蒼,野莽莽,風吹草低見牛羊"之景色,別有一番蒼涼之美!
然而,就在這片美麗的草原上,我們經受了嚴峻的挑戰和考驗。首先是氣候條件的考驗。海子草原地處青藏高原北部,屬於高原地區,海拔高度大約在3500米左右。剛去的時候,大家常常感覺頭昏腦漲,頭痛胸悶,周身不適,乏困無力。都以為是感冒了,找公社的醫生看病開藥,醫生說這不是病,是高原反應,是缺氧造成的,過段時間身體慢慢適應了,就會好一點了。記得剛去時,生產隊安排知青打地埂子,我們扛著鐵鍬前往指定的地方,那天天氣晴朗,陽光恣肆地揮灑大地,但是大家都覺得頭昏腦脹,渾身乏力,到了勞動現場,有力無氣地幹了一陣,進度很慢,不知是誰軟軟的說了一聲:"再幹我就要死了!"隨即就地躺倒在地上,隨後大家都不顧塵土沾身,就近找陽面的地,頭枕地埂、鐵鍬躺在了地上,只覺得渾身發軟,眼睛幾乎都睜不開了⋯⋯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是那樣。
(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