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桂園與便河邊往事


今日松桂園以北的芙蓉中路 四木供圖


我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出生於長沙市經武路新街十號。經武路既是我的出生地,對於時至暮年的我,其意義就非同尋常了,它既是一種城市記憶,又是一種個人的故園情懷。

前文寫我的出生地經武路《曾經是老長沙城北的大道——經武路》提到經武路上的衡清試館,解放後有一部分房屋改建為經武路完小,即文革後的松桂園小學。本文我們就一起來聊聊松桂園一帶的故事。

吳天寶餛飩店


經武路小學北面一百多米便是松桂園,這是經武路上最繁華的地段。松桂園有兩個路口,都通向戥子橋、三公里、惜字公莊、市一醫院、營盤街等地方。

因此,松桂園是一個三角形的地帶,這裡有南貨店、百貨店、飲食店、肉食店、菜場等商業網點,同時也是小商小販們自發形成的一處集貿市場。每天早晨這一帶都是人頭攢動,車水馬龍,擁擠不堪,商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松桂園舊影 陳先樞供圖

印象最深的是松桂園北向的街口,有一家叫“吳天寶”餛飩店,文革前就一直在經營,文革開始時便歇業了,改革開放後,吳天寶重操舊業又開起了餛飩店,由於經營有方,餛飩質量好,皮薄肉多,味道鮮美,在經武路一帶迅速打響,顧客盈門,到後來,來吃餛飩者竟排起了長隊,讓吳天寶在那個年代好好地賺了一筆。

造反派佔領了湖南日報社大樓

過了松桂園,走過幾家住家戶,便是省衛生防疫站,就是現在的疾控中心,再往前走幾步就是荷花池路口,過了荷花池路口後便到了湖南日報社。

《湖南日報》原來叫《新湖南報》,由毛澤東1949年4、5月間親自題寫的報名,啟用於1949年8月15日。《湖南日報》名也是毛澤東手跡,題名於1962年3、4月,啟用於1964年4月4日,沿用至今。

湖南日報社大樓是經武路上又一高大建築,可與小吳門郵局媲美,只是建築風格不同,建築年代也較晚。它是建於五十年代初的一棟四層的蘇式建築,文革初期曾兩次被封,裡面住滿了各種造反派組織,貼滿了大字報和標語,我也是在那個特殊動盪的年代才有倖進入大樓裡一看究竟。

文革武鬥時期,這裡又是重要的武鬥陣地。1967年夏季,紅色怒火造反組織佔據了這座大樓,曾架起機槍向東邊烈士公園的烈士塔掃射,烈士塔當時被長沙汽車電器廠的造反派工聯所控制,他們也用機槍向報社大樓掃射。武鬥進行了大半天,機槍聲、步槍聲不絕於耳。

新湖南大廈。湖南日報記者 郭立亮 攝

整個經武路和體育館路都幾乎沒有車輛和行人,只有支左的四十七軍軍車載著徒手的戰士去制止和維和,間或有搶救負傷人員的救護車呼嘯而過。我們那時正是十四五歲的細伢子,總喜歡跑到經武路上去看熱鬧,現在回憶起來,感覺那就是一個動盪不安和荒唐的年代。

芙蓉路原來是京廣鐵路

前文提到我從小就與京廣鐵路線的火車相伴。湖南日報社大樓正對著的就是經武門鐵路道口,這條鐵路就是我們平常稱呼的京廣線,原名叫粵漢鐵路。1957年以前,長江上還沒有橋,火車從廣州只能開到武漢。

這是經武路東邊的鐵路,五十年代路的東邊就是便河 四木供圖


拆除鐵路後建的新城 四木供圖

1957年10月15日,由蘇聯援建的萬里長江第一橋正式通車,大橋將被長江分隔的京漢鐵路和粵漢鐵路連為一體,從而形成了完整的京廣鐵路。這條鐵路在長沙市區運行了七十年,隨著1990年芙蓉路的建設而搬遷。

便河邊的茅草房

現今省體育場西邊的一條路叫便河邊巷,由北往南直通現在的營盤路,約500米左右,這便河邊巷就是長沙解放前的便河邊上的一條路。


便河邊巷已非當年模樣 四木供圖

這裡聚居的是大量的遊民無產者,猶以逃難而來的湘鄉人居多,房屋也以茅草房為主,六十年代初有一次發生火災,差點連整條街巷都燒了。大火過後,我們小孩子去看熱鬧,那場景真是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護城河簡介 四木供圖

長沙的便河就是歷史上的護城河。我小的時候,經武路這一段的便河還存在,就在京廣鐵路的東邊,長年流淌著一河烏黑髮臭的水,雖然水質如此,但仍然有人在河邊洗衣服,可見當時居民生存條件的惡劣,直到1958年,這段便河才被填埋。

煤灰四起的四煤棧

便河邊巷的西邊,跨過京廣鐵路就是四煤棧,它承擔著長沙市幾十萬居民用戶生活用煤的供應。

五六十年代都是板車運輸,搬運工人拖一千斤煤出煤棧南門,三面都是上坡,正前方是小吳門,向右是北站,向左往烈士公園。於是,在四煤棧大門口便聚集了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專門幫搬運工人推上坡,兩三分錢一次,往烈士公園的上坡要長些,推一次可得四五分錢。

幫人推車 蕭山繪圖

1966年我小學畢業,正值文革興起,在家呆了兩年多,有一年多時間是在四煤棧度過的。幫人推板車,一天也能掙到五六毛錢,以補貼家用。那時候,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也就1.5元左右,因此我這五六毛錢是能給家裡的開銷派上用場的。這段經歷讓我較早地接觸了社會,嚐到了生活的艱辛。

我家的位置在四煤棧的南邊約兩三百米的距離,冬季刮北風時,四煤棧煤灰四起,吹向南邊經武路的街頭裡巷,所有的家庭門窗和屋頂都是一層黑煤灰,要是家裡晾嗮了白被單和白忖衫,那可就倒黴了。但那時的人們也很單純,既沒有人抗議,更沒有汙染和環保的意識,終於到了1990年,隨著芙蓉路的建設,四煤棧也和經武路大片的貧民區房屋一道,搬遷到了城市規劃所指定的位置去了。

神秘的王主席公館

說到四煤棧,有一處建築就不得不說,那就是圈在四煤棧圍牆裡的王主席公館。王主席公館坐落在四煤棧南門右邊的上坡到頭處,門前有一水井。四煤棧的圍牆從南門一直圍到西門,王主席公館就在圍牆裡,為了方便住在公館裡的人進出,在公館處的圍牆開了一個小門。

1964年2月22日,長沙市經武路(今芙蓉路)。唐大柏 攝

王主席公館論高大在經武路上可算是排名第三的建築了。從小到大我只聽見大人說過那房子叫王主席公館,但我從未走進過這個號稱公館的房子,也不知道王主席為何方神聖。因此這棟建築始終給我一種神秘感。

這是一棟四層的清水紅磚牆樓房,平頂,佔地約一畝左右,從我記事起它就一直很突兀地矗立在經武路上,非常扎眼。據說站在公館的屋頂平臺上可俯瞰全城。近年網上查度娘,才知道這王主席是大有來頭。

他叫王東原,安徽全椒人,七七事變後任國民黨第七十三軍軍長,1946年至1948年曾任湖南省政府主席,也算是民國時期湖南百姓的父母官。這棟房子就是王東原的府邸。1949年王去了臺灣,1951年至1961年任臺灣當局的駐韓大使,1971年赴美定居,1995年在洛杉磯逝世,享年95歲。

王東原(1898年-1995年)

解放後,王主席公館成了尋常百姓家,估計那房子住的都是原煤炭公司的職工家屬,1990年隨著經武路的變遷,當年的王主席公館也檣櫓灰飛煙滅。真是:王公已往臺灣去,此地空餘公館樓。人民當家作主日,尋常百姓住裡頭。


一中的紅中會廣播

我家住房的東邊,跨過京廣鐵路和省金屬公司倉庫,便是長沙市第一中學。第一中學是由原省立一中和清華中學合併而成的一所市裡的重點中學,也是我小學畢業一心想報考的中學,文革破滅了我的夢想,但也成就了我的夢想。1968年12月,隨著復課鬧革命指示的貫徹,我們這些六六、六七屆原一中附近的小學生一窩蜂似的湧進了一中的課堂。


現在一中的大門 四木供圖

文革興起的頭兩年,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中紅中會的廣播,每天清晨七點半開播,那大功率的高音喇叭,從高中部教學樓的屋頂上向四周清晰地傳播過來,覆蓋面積足有一兩平方公里。

首先是播放管樂曲《大海航行靠舵手》,然後就聽到一個高亢激昂的男聲語音,操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喊著:“革命的同志們、無產階級革命派的戰友們,長沙市一中紅中會毛澤東思想宣傳廣播站,現在開始廣播。首先讓我們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敬祝我們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百年校慶時設計的徽章 四木供圖

幾十年過去,這些熟悉的語言和語調總是清晰地存留在我記憶的硬盤裡,可見文革影響至深。

老媽媽曠璧城老師

我在一中學習的時間不長,只有一年的時間,學工學農便佔用了半年,1968年12月進校,1969年12月便匆匆離校畢業了。時間雖短,但我卻有幸得到原一中校長袁忠凱和副校長曠璧城兩位有教育大家風範老師的親自教導。那時候,這兩位正副校長剛被解放出來,袁老師先來我班任教語文課程並擔任班主任。

袁老師身材高大,五十歲左右,大眼睛、高鼻樑,國字臉,花白的頭髮向兩邊梳理著,很有學者氣質。曠老師則身材矮小,我班個子高的同學有搞惡作劇的站在曠老師旁邊竟雙膝跪下和她說話也差不多。

曠璧城紀念文集

曠老師接替袁老師到我們班任教時也五十多歲了,留一頭齊耳短髮,冬季常穿一件綠色上海式棉襖,站在講臺上就是一老媽媽形象,而這位老媽媽教師在一中的發展史上卻有著輝煌的歷史功績。

曠璧成,清華大學畢業,於抗戰勝利後的1946年利用當年清華大學南遷長沙嶽麓山下營建的校址,參與籌建清華中學,並於1949年8月5日擔任清華中學校長,1951年清華中學因成績顯著改為省立。1952年,清華中學因中南礦冶學院(現中南大學)的創辦,其校址被徵用,清華中學遂與省立一中合併,後成為長沙市第一中學。曠老師終身未婚,把畢生的精力都獻給了教育事業,其平易近人的教學風格,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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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城市記憶CityMemory獨家發佈,作者 | 四木,編輯 | 城小憶(微信號:chengshijiyiwh),文中標題及圖片為編者所加,未註明出處圖片均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