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原始社會,包含從猿人到古人的原始群居生活和新人出現以後從母系氏族公社、父系氏族公社到原始社會解體兩大階段。
在母系氏族公社形成以前的這一階段,時間是漫長的,大約經歷了從200萬年前到公元前4萬年之久,我們叫它原始社會前期,相當於馬克思在《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摘要》裡所說的矇昧時期的低級階段和中級階段。
這段時期的歷史,古代人們早已有所猜想和推測。莊周是最早一個在這方面作推想者。
《莊子》說:“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慄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戲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
他從遠古推想到伏戲(羲)、神農的時代,正是相當於早期母系氏族公社之時,所記諸古帝的名稱,大概也有當時所傳的一點古書作憑依,非純出杜撰。但是,他把這段漫長的充滿為生存與生活而鬥爭的原始人類群居生活的景象,描寫得這樣和平、豐足、安謐,則是道家清靜無為而致天下太平思想的有色眼鏡造成的錯覺,是不可靠的。
《莊子》另一篇文章《盜蹠》中,對原始社會的初期情景的推想,才比較接近實際:“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慄,暮棲木上,故命之日有巢氏之民。”《韓非子五蠹》對此又有所補充,說: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聖人作,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之曰有巢氏。”又說:“民食果蓏蜯蛤,腥臊臭惡,而傷害腹胃,民多疾病。有聖人作,鑽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燧人氏。”
從“構木為巢”到“鑽燧取火”,概括了原始社會前期社會生活的大略情景。可見古代人們對這段時期的原始社會仍是有比較正確的認識的。也有純出於神話性質推想的,如《漢唐地理書鈔》所輯《榮氏遁甲開山圖》便是。此書早佚,不知何代人所作,我估計大概也是漢代的緯書之一。
五龍見教,天皇被跡望,在無外柱洲崑崙山上。解日:五龍治在五方,為行神。五龍降天皇兄弟十二人,分五方,為十二部,法五龍之跡,行無為之化。天下仙聖, 治在柱洲崑崙山上,無外之山,在崑崙東南一萬二千里。五龍天皇,皆出此中,為十二時神也。 五龍皇,後君也。是為四人。皆人面而龍身,長曰角龍,木仙也。次曰徵龍,火仙也;次日商龍,金仙也;次日羽龍,水仙也;父日金龍,與諸子同得仙,治在五方。
地皇興於龍門熊耳山。解日:地皇兄弟九人,面貌皆如女子,皆相類,蛇身獸足,貌生於龍門山中。
人皇起於刑馬山。解日:人皇兄弟九人,生於刑馬山,身有九色。
接著是伏羲、女媧和女媧以下自大庭氏至無懷氏的古帝王名號,與《莊子》所舉,大體相同,或者便是本於《莊子》。其所異者,在《莊子》是把這些古帝王列在伏戲(羲)神農以前,而《開山圖》則把他們列在伏羲、女媧之後,而且還說從大庭氏到無懷氏,“凡十五代,皆襲庖羲(伏羲)之號”,不知何據,或者是別有所本吧。
總之不管怎樣,這部書無非是以假想和虛擬,把荒古時代的景象,作了神話色彩的描述。從解說的辭語中,還可以看出,作者是受了道家清靜無為和陰陽家陰陽五行思想的影響的。如果這也算是神話,當然是相當後起的神話,決非原始社會更非原始社會前期的神話。三國時,吳人徐整所作的《三五曆紀》,在記盤古開天闢地之後,未有“後乃有三皇”語,可知三皇是被安排在開天闢地的盤古之後的,可惜此書早佚,盤古之事也只是從後來的類書和書注中所引才能得見,竟未見到有關三皇的記敘。
“屬句遣字間,尚僻隱,易滋疑竇,每令人索解不得”(清趙承恩《新序》),是一個原因;“歲久傳湮,原本無稽,而錢塘舊刻魯魚豕亥滋甚”(《重梓凡例》),又是一個原因;何況此書“其採典籍則五緯、百家《山經》道書,一言一事,靡不摭拾,幾於駁雜而無倫”(明張鼎思《豫章刻路史前紀後紀序》)。
以其難讀又荒謬無憑,因而探究者少。我們從神話研究的角度看,此書倒是很值得注意的。它採取的神話材料,確實豐富,雖然把它們都轉化作了歷史,安排在一定的位置上, 但從其子羅蘋的注中,又每每把這些材料的來源-注出, 大致還其本來面貌,其間多有僻籍佚 文不見於今世者,為我們提供了考察、採擷神話材料的方便。《路史》的“前紀”共分六紀,相當於原始社會前期群居生活階段,“後紀” 共有二紀,從伏羲女媧開始到夏少康中興, 相當於原始社會後期母系制氏族公社建立到原始社會解體,奴隸制社會初步形成階段。羅泌將史前的這數十百萬年的人類歷史作了神話性質的推想,取材宏博,構思奇偉。尤有奇者,是他所分前、後二紀,競恰恰暗合原始社會的兩個重要發展階段。神話傳說——即使是經過整理安排的神話傳說——之足為 “史影”,看來具有一定的道理。
但這僅僅是從神話傳說材料中反映出的中國原始社會,尤其是它前期的一些情況的側影,卻並不是這一時期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