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包法利夫人》,我要为爱玛辩护

看到一篇文章,把《包法利夫人》中的爱玛类比为《金瓶梅》中的潘金莲,我表示坚决反对,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没有一点可比性,能做这样的比较说明根据就没看懂爱玛。这两个人物起码有三点不同:

一、爱玛天性浪漫,潘金莲天性虚荣

爱玛有极好的艺术修养,在教会学校里练习过形体和礼仪,会弹钢琴,会唱歌,会画画,热爱阅读小说。她细腻优雅,多愁善感,对于文学艺术有一种天生地狂热地喜好,能把一切现实的不幸都化作悲剧的审美,从而使自己平庸的生活上升到一种美学的境界。比如母亲死后,“她听任自己沉浸在拉马丁式缠绵悱恻的感情中,她谛听湖上的竖琴声和天鹅临死的哀鸣,听败叶沙沙下落,听贞女飞升上天,听天主的声音在幽谷中喃喃絮语。”爱玛的想象力给浪漫天性插上了翅膀,她总是能从那些不被人注意的细节,以及一些特定的意象中,发现生活非凡的诗意。比如驿站、庄园、拱门、阴暗的森林、月下的小舟、林中的夜莺、游动的天鹅、雾中的白马等,都让她心驰神往,浮想联翩。

浪漫主义者痛恨现实的不堪,而现实主义者享受生活的庸常。

我们知道,潘金莲也是有些手艺的。她会弹琵琶,做得一手好饭菜,女红一流,连王婆帮西门庆勾搭她也是请她做寿衣为名。但是这些生活中的实用性技巧,还没有上升到艺术的层面。她骨子里好虚荣、爱面子、重物质、轻感情。她觉得武大郎拿不出手,委屈了自己,向往跟着西门庆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这纯粹是虚荣心使然,和和审美不沾边。

由此可见,爱玛和潘金莲是两个不一样的灵魂!一个空灵纯真,一个粗鄙务实。

二、爱玛的叫爱情,潘金莲的叫性欲

爱玛是为爱而生的,也可以为爱而死。“爱情对她来说,就像有一只玫瑰色翅膀的大鸟,飞翔在诗意般美丽的天空中。”她出轨的逻辑是寻找虚幻而美丽的爱情,摆脱现实生活的枯燥、琐碎和无趣。用爱情的眼光看人,那几个出轨的对象都完美至极,法学院的实习莱昂朝气蓬勃,城堡主鲁道夫具有贵族气质,他们的天鹅绒小背心、忧郁的眼神,和甜言蜜语,无不让她动心。爱玛为了匹配这些爱情,不得不把自己精心装扮一番,为此借了很多高利贷。当她处于困境中时,这些男人露出丑恶面目,纷纷抛弃了她。可以说这些男人在玩弄她,但不能说她甘愿被玩弄,她追寻的始终是爱情乌托邦,一个不存在的精神栖息地,这也就是她最值得同情的地方。甚至放高利贷者勒儒暗示她以肉偿债时,被她断然拒绝。没有爱情加持的性是不道德的,尽管爱玛已经被人看成了不道德。

爱玛和潘金莲的区别,就在于她不会为没有爱的男人献身,哪怕她快被逼死了,这是一种人性上的高贵。

试想一下,如果潘金莲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我想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出卖肉体,来低消债务。我们在潘金莲身上看不到爱情的影子,看到的只有性激素。潘金莲出轨的逻辑是欲望,先满足身体的需要,既而满足物质的需要。她有着强烈而综合的欲望,内心贪婪,试图占有和控制一切,从男人到金钱,到地位,到权力,到名望。

高晓松说潘金莲不管怎么坏,也有底线,我倒是没看出来,但爱玛确实有底线。从某种程度上说,爱玛像是《红楼梦》中的人物,似乎是宝黛合体,既有烟火气,又脱离凡尘。她的理想化性格和现实格格不入,这导致了悲剧的命运。

三、爱玛从不害人,潘金莲专害别人

爱玛天性善良,即使是出轨,依然对丈夫夏尔怀有深厚感情。她曾经嫌弃夏尔,觉得他品位低,没有情趣,但却从来没有动过杀害夏尔的念头。在她被情人抛弃后,翻然悔悟,想到夏尔的好,才真正认识到生活的真谛就是平平淡淡,夏尔的价值就在于对她始终如一,不离不弃。她也想好了要丢弃浪漫主义的幻想,回到现实生活中,但为时已晚。其实她也可以不死,顶多就是破产,但她将为给夏尔造成的不幸愧疚终生,更重要的是她不能接受这种生活的落差,她要为自己理想中的爱情殉葬。她其实是一个小我的人,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美丽花环中,像一只金丝雀,在朦胧的夜色中婉转鸣唱,一旦这种美的氛围被破坏,美的环境不复存在,她也将失去活下去的理由。

我能深刻地理解爱玛,她的心理动因,她的行为表现是可控的。但潘金莲是不可预知的,她荒淫无度,心狠手辣,嫉妒心强,做起恶来看不到边际。

潘金莲为了和西门庆寻欢作乐,不惜毒死武大郎,后来做了西门庆的五姨太,又先后害死过宋慧莲、李瓶儿,甚至把自己和女婿陈经济的孩子打胎扔在茅坑里。潘金莲是没有耻感的,作为人生的修炼她一直处在最底层,她不能堪破红尘,达到自我觉醒,从而自我拯救。其实自杀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拯救,表达了不甘继续沉沦的决心,与自己的前生彻底割裂,爱玛就是这样的。潘金莲是一恶到底,直至被武松剖心挖腹,才算解除了罪孽。

我认为把爱玛和潘金莲做比较,根本就是个噱头,是为了吸引流量,但这么做是对爱玛的侮辱。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曾经驻守着一个爱玛。她是我们对于平庸现实的弥补,一个心理上的平衡,一个精神上的寄托。

尼采说浪漫主义是生命的解药,我深以为然,但要做到有节制,不然就会陷入人为的灾难,这正是福楼拜所要批判的。

看完《包法利夫人》,我要为爱玛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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