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裡的櫻桃樹

小院裡的櫻桃樹


櫻桃好吃樹難栽。這個概念,我小時候就存儲於腦海了。在大山裡長大的我,從來沒有見過櫻桃樹,也不知道櫻桃到底長什麼樣,有多麼好吃。心裡想,肯定是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般難吧。

1998年3月28日,我喬遷新居,在縣城有了個像樣的獨家小院二層小樓。小時候我跟奶奶住在土窯洞裡,奶奶說:“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那是神仙住的地方。”我做夢都想住在這樣的地方。如今真實來到我的生活中,實現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夢想,感覺是多麼幸福和快樂啊!可是等住進來才發現,地是水泥地板,再也聞不到泥土香;樓房林立,再也看不到自然生態之美。

小院的西牆邊留有一個小花池,我從山裡挖回一棵香椿樹,栽到裡邊,但我怎樣看也不太協調。乾脆挖掉又栽了一棵無花果,幾年間枝條長得細溜溜長,雖葉子濃綠,但樹形不中看,特別是那樹名,不開花就結果,聽著就掃興。掛了果,果子不好看,孩子們也不愛吃。我尋思著,一定要栽一棵櫻桃樹,親口嚐嚐人間美味。


小院裡的櫻桃樹

2005年春天,幾經周折,終於弄到一棵小櫻桃樹苗。準備以舊換新,沒想到挖樹坑,就讓我大費周折。舊樹根已絲絲牽牽扎得很深很深,用鐵鎬挖,用鐵鍁鏟,很有點為納新人笑,不管舊人哭的樣子。樹窩裡的沙石統統挖出,為了打破樹難栽的神話,也怕這棵嬌貴的樹根受委屈呀。聽父親說過,根深才能葉茂,我從遠處弄回幾袋子落葉黑土,讓小苗根鬚自由舒展,扶正埋土踩實,算是大功告成。

院裡栽上了櫻桃樹,初看那小苗兒真有點嬌貴,嫩溜溜的枝條已經發了小芽芽,我天天給它澆水,盼著它快快活過來,快快長大。倆孩子看著我澆水,就差拔苗助長了。不過,這棵小樹苗很爭氣,一星期就有了起色,不幾天芽兒就冒了出來,像綠鮮鮮的花骨朵!我把它當作自己的孩子般來照顧!不肯讓它渴了,不肯讓它餓了。我怕它長不高,又不想用化肥。那時家裡養著波斯貓京巴狗,乾脆在樹窩裡填上些沙子,充當寵物的廁所。那隻狗挺有趣,常翹著腿,把尿灑在樹上。貓很矜持,大小便都要挖坑,完了還要掩蓋“事實”。

充足的養分使這棵小樹長得飛快,幾年過來樹梢就超過了院牆,而且枝繁葉茂。可是不知怎麼啦,樹長高了,開了花也不結果。什麼問題?我細心打聽問詢,答案有兩個:一是樹在四面圍牆裡,不吃風;二是花沒授粉。不吃風是事實,沒授粉,難道櫻桃樹還有“男女”之分?這問題著實難辦,它又不是動物,找個配偶,人挪活樹挪死,這是古人總結出來的真理,去哪兒授粉呀,總不能再栽棵樹吧,再說我也搞不清它是男是女啊!

一家人經過民主討論決定,先解決不吃風的問題,鋸掉院裡低處的幾枝,讓它全力以赴往高處長。被鋸掉了幾大枝,我心裡七上八下的,畢竟這幾年為小院帶來了綠蔭,看著樹身上留下的疤痕,心裡如打翻了五味瓶。但是不捨哪有得啊!自我安慰,忍痛割愛也算成樹之美吧。

讓我吃驚的是,這棵樹具有頑強的生命力,這一年主杆磅礴地把樹冠擎出了院牆,枝椏自由地伸向藍天。我還注意到樹根部滋生了一叢一叢的小枝,我怕與母體搶營養,影響主杆發育,一枝不留地剷掉,沒想到鏟了又長,長了再鏟。讓人驚喜的是那年剛開春,萬樹還沒長葉,櫻桃樹密密匝匝長滿了花骨朵,滿枝頭泛出點點紅豔,在明媚的春陽裡,小院置身於一片希望的景色裡。那縷縷花香,更是浸潤著歲月的味道。散盡芬芳,將樸素的小院裝點得生機盎然,活色生香。隨著春風的吹拂,花骨朵漸漸綻滿枝頭,那顏色沒有梨花白,也不是桃花紅,那種嫩黃讓人遐想翩翩,遠遠望去彷彿天邊飄來的雲煙,細瞧花蕊粉不粉白不白,卻恰到好處,那麼柔軟,那麼可愛,好像剛剛出生的嬰兒粉嫩嫩的臉蛋,肌膚綢緞般細膩柔美。蜜蜂來了,在花間打滾;小鳥來了,在樹上亮著歌喉。滿樹的豔陽天,為我們帶來豐收的希望。


小院裡的櫻桃樹


正在這時,一場春寒襲來,樹上下起了花瓣雨,一夜之間滿樹的櫻桃花香消玉殞,小院鋪上了細碎的花瓣地毯。仰望樹上只有花蕊可憐巴巴支撐著,被寒風欺負得瑟瑟發抖。可憐我的櫻桃花兒哦,才出生的嫩葉子也耷拉下腦袋!我那個傷心呀,抱住樹許久沒有鬆開,只想用溫情撫慰一顆受傷的樹心,希望花蕊別落盡,留點希望在枝頭。可春寒無情,凍傷了所有的花,一夜之間,花兒落盡,空歡喜一場。


改革開放大潮,一浪高過一浪,我們家的生活芝麻開花節節高。大兒子結婚有了孩子,我們也隨之住到了單元樓上。有幾年,小院閒置,只有那隻京巴狗在院裡養著,它幾乎天天在樹下“施肥”,樹根部年年枝節叢生,年年得清理幾次,櫻桃樹的青年時期,青春靚麗,強壯繁茂,然而年年開花,依然年年沒有收穫。一家人除了我,大家對它已不抱希望了,愛人乾脆尋來一把斧頭要把它砍掉。我不忍心看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用心血養育的櫻桃樹,還沒吃上櫻桃,就被砍掉。我做出拼命的架勢擋在樹前,不管愛人說什麼我就是不同意。為此,我倆各執一詞。他說養了個白條,只開花不結果,要它何用?我說春天賞花,夏天為小院遮陽,它把小院變成一座天然涼棚,我們生活在天然的氧吧不好嗎?兒媳開玩笑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我生怕哪天看不緊,他來個先斬後奏,一進門樹不見了,我還不得傷心死啊!為了保護它,我把電話打給太原的婆婆,請她為我撐腰做主。婆婆出馬,一個頂倆,挽救了這棵樹的生命。愛人不服氣,拿上大剪刀,爬上平房“咔嚓咔嚓”把樹冠剪修了一番,砍樹風波總算過去了。

樹是留下了,可為什麼不結果,成了我的一塊心病。我站在樹下向樹祈求:親愛的,結果子吧,沒有大的,小的也行啊!哪怕不好看,不好吃,我也不會嫌棄的。

又是一年春草綠,我發現修剪過的櫻桃樹變了模樣,一番花開花落,綠豆般的小果果掛滿了枝頭。終於結果了,一家人欣喜若狂,等著果子成熟,好嘗一嘗自家櫻桃的滋味,可半道又出了狀況。有一天我發現,濃密的綠葉,好多捲了起來。這又是怎麼啦?受旱了嗎?澆了足夠的水,葉子依然打著卷。我搭梯上房,捋開樹葉,我的天吶,葉子被蟲卵當了巢!這可怎麼辦呀?葉子被吃光,櫻桃自然會流產,這一年我不是又空歡喜了!看著高高在上的樹冠,枝枝椏椏,風一搖,樹上下起小冰雹,沮喪,心灰意冷。也許小院真的不適合種櫻桃樹。


2018年初春,小兒子談了對象,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給孩子裝修新房,也順便把小院簡單收拾了一下,我和大兒子一家住回小院,被冷落的小院,有了煙火味,有了孩子們的嬉鬧歡笑聲,櫻桃樹上鳥兒鳴唱,櫻桃花開得熱熱鬧鬧。可到收穫的季節,若大的樹上開玩笑似的,挑著能數清的幾顆櫻桃。夏天為小院搭起涼棚,卻從樹上時不時掉下蟲子來,在院子納涼,倆孫子經常被蚊蟲叮咬,我更是被蚊蟲一咬就一個大包,奇癢難忍,真有受夠了的感覺。愛人再動砍樹的念頭,但樹大了,院裡的樹不是亂砍的。所以解決當下,為樹噴藥,把害蟲治一治。大兒子揹著噴霧器把枝枝葉葉噴了個遍。真是神奇,那一年櫻桃樹葉變得水靈靈綠鮮鮮的。原來是蟲子搗的鬼,消滅了害蟲,滿樹綠葉抖動,滿院空氣清鮮。事實勝於雄辯,愛人又一次放下了舉起的斧頭。


小院裡的櫻桃樹


2019年,櫻桃樹率先為小院帶來春的消息。一冬的醞釀,太陽光剛溫柔了一點,春風先摧熟了滿樹的花骨朵。從我的巷口往進走,遠遠地就看見從院牆伸出的櫻桃樹上一片紅豔,心裡一陣狂喜。從外圍看這棵樹已成氣候,從小院二樓看,樹冠的枝椏幾乎佔滿了小院的空間,我慶幸自己的堅持留下了這棵樹。好像就在一夜之間,滿樹的花骨朵張開了笑臉,乳白色的花瓣包圍著嫩黃色的花蕊,每一朵都是一個生命在顫動,每一朵都是一顆果實在醞釀,一棵樹就是一片花的蘑菇雲。小院浸在春光下,泡在花香裡。數不清的蜜蜂在花朵間穿梭,還有鳥兒在枝頭婉轉鳴唱。此時搬個小凳子坐在樹下,風過枝搖,從樹上落下花瓣雨,仰頭透過濃密的綠葉看小塊藍泱泱的天,低頭賞漏在小院碎銀一樣的陽光,一種心如止水、安逸舒心的氛圍包裹了我。

這一年,我見證了櫻桃從開花到結果,再到長大成熟的歷程,櫻桃堪稱晉南家鄉第一果。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我家院子裡的櫻桃卻自然成熟了。終於要收穫了,我喜上眉梢。它由綠變黃再由黃變紅!油綠、澄黃、彤紅,沒成熟的半黃半紅,成熟的紅豔豔光潔照人,玲瓏如瑪瑙,小如珠璣,水汪汪,亮晶晶,那不是一般的誘人。我想或綠或黃或紅摘下,串起戴於脖子上,手腕上,可以與翡翠瑪瑙媲美。熟了的吃起來味道甜中微酸,醇香四溢,薄薄的皮裡全是汁水,輕輕咬開汁水和著口水,從口角濺出,掛於嘴邊,晶瑩剔透,伸舌頭舔進去,咂咂嘴,唇齒留香,爽到心底。櫻桃一股腦兒全熟了,一家人快樂地分享,鄰居親戚也嚐到了我家櫻桃的甜美。


2020年,因為疫情,我宅在單元樓裡兩個月沒出門。疫情過去了,春天也過去了。等我們重新搬回小院,櫻桃樹把一春的寂寞,全釋放在了枝頭,滿枝滿椏綠油油的葉子中,藏滿了小果果。孫女、孫子看著滿樹的綠珍珠,欣喜快樂得像兩隻出籠的小鳥兒。

轉眼櫻桃就熟了,滿樹一片紅雲,醉我眼眸。宅家一春的鬱悶,瞬間煙消雲散。站在樹下仰頭看喲,那一樹數不清的星星,枝枝椏椏串著的珍珠瑪瑙,紅色慾滴,只看一眼便垂涎三尺了。這時,我發現沒有一絲風兒,樹葉亦不晃動,又不見鳥影,只從啾嘁、嘰唔、嘚嚕的鳴叫聲中判斷,已有好幾種鳥兒棲息於樹上。細細觀察,它們早已開始品嚐熟了的櫻桃了。我心裡不舒服了,這是不勞而獲,侵佔我的勞動果實呀!我迫不及待地搭梯上平房,想把這些鳥兒趕走。而不管我怎樣拍手,怎樣搖樹,怎樣恐嚇,那些鳥兒一點都不害怕,即使飛走,轉眼又飛回來了。有一隻還明目張膽地當著我的面,站在高高的枝頭,吞食熟透了的櫻桃,我拽住枝條使勁搖動,這隻鳥穿著黑紅相間的外衣,淺灰襯衣,它展翅邊在頭頂盤旋,邊嘚嘚嚕、嘚嘚嚕厲聲大叫……聽起來像是吵架罵人。我瞅瞅這隻鳥:“快走開,我不與你計較!”

小院裡的櫻桃樹

我摘下幾顆紅“珍珠”,放進嘴裡,剎那間,天然的香甜,喚醒了食慾。啊,太好吃了!此時此刻,兩個孩子已著急得在院子裡跳腳了,我回應著孩子,挑揀熟透的採摘,那種快樂讓我飄飄欲仙了。聽到小孫子在地上嘰嘰喳喳,才發現孫女已從梯子上爬了上來!“哎喲喲,我的天,危險!”“上!上!上!我也上來了!”孫子也順梯子爬了上來,我嚇得吐吐舌頭,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們等不及了,冒險上了平房,要吃親手採摘的櫻桃,來犒勞自己了。孫女站在平房上,伸手摘下熟透的櫻桃,高興得大叫:“我們進採摘園了!真好吃呀!”她看到漂亮的小鳥不怕人,在和我們搶櫻桃吃,興奮地說:“鳥把櫻桃樹當成餐廳了!奶奶,高處的我們夠不著,就讓小鳥吃吧!”小孫子也邊吃櫻桃,邊咿呀呀地應和著:“進釆摘園了,小鳥嘰(吃)吧。”眼前的情景,交相輝映,溫情快樂……是啊!小院變成採摘園,樹冠成了鳥兒的餐廳,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詩情畫意真實到我的生活之中。

我與倆孩子邊摘邊吃,幸福的滋味似大海的波浪在心底裡湧動翻騰。我突然發現,今年的櫻桃顆粒比去年大了許多,還沒有蟲子。再看葉子綠鮮鮮的,我幡然醒悟:櫻桃能豐收,蜜蜂功不可沒,鳥兒也幫了大忙呀。蜜蜂為樹傳播了花粉,小鳥為樹消滅了寄生蟲。蜜蜂採花收穫了花蜜,小鳥與我們分享勞動果實,理所當然啊!我深為驅趕小鳥的行動,為自己片面的思想感到慚愧了。至此,我也深悟到“櫻桃好吃樹難栽”的真諦。

凝視著歷經磨難,終於修成正“果”的櫻桃樹,唐代張祜的《櫻桃》一詩湧上心頭:“石榴未拆梅猶小,愛此山花四五株。斜日庭前風嫋嫋,碧油千片漏紅珠。”



作者簡介:王小燕,六零後,山西運城垣曲縣人。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運城市作家協會會員、《江山文學網》《作家前線》簽約作家。曾為山西省語文骨幹教師。作品散見於《山西日報》《山西廣播電視報》《山西廣播電視報·臨汾週刊》《運城日報》《臨汾晚報》《邢臺日報》《西散原創》《西部散文選刊》《速讀》《運河》《海河文學》《文學月報》《關心下一代》《社會扶貧》《舜鄉》等報刊及多個網絡平臺,曾數次獲得徵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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