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訪談人物：
01.讀書之於我，就像“老鼠跌進了白米囤”
Q1: 朱老師，最近您在讀什麼書？有哪點引起您的共鳴或者引發您分享的慾望？為什麼？
朱學東：斯蒂芬·穆勒-多姆的《于爾根·哈貝馬斯：知識分子與公共生活》。
哈貝馬斯的學術思想生涯中，堅守“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最終超越曾經影響他的那些師長的學術和思想，成就了自己的學術思想成就。更為重要的是，哈貝馬斯積極介入公共生活，表達對社會問題的關切，捍衛自由民主和理性的價值，是當代知識分子的楷模。
Q2: 對於小時候的您來說，書籍是唾手可得的嗎？如果不是，您想過怎樣的辦法將它們弄到手？
朱學東：小時候，在貧窮的鄉村，書籍對於我來說，是奢侈品，既不可望更不可即，所以很難弄到。認字以後，才有機會接觸到書，通常是父親看的小說。父親會藏起來，但我總會翻到。我小時候去街上藥店賣甲魚殼，貪墨了兩毛錢，買了一本連環畫，我至今仍然記得名字和內容，叫《桑椹紅了》，因為父親發現少了兩毛錢，後來在涼蓆下發現了新連環畫，狠狠揍了我一頓，不是因為買書，而是因為說謊。
Q3：還記得您第一次被一本書“擊中”是什麼時候嗎？這本書給您帶來怎樣的心靈震撼？
朱學東：我不記得第一次被一本書“擊中”的時間和感覺，在我的記憶中，那個年代讀過的幾乎每一本書包括連環畫，都會“擊中”我，因為對於我來說，那都是全新的世界，全新的認知，開眼界的過程，都是一種被擊中，比如巍巍的《東方》，比如《七俠五義》《刑警隊長》《桐柏英雄傳》《花園街五號》《麥客》，比如《敦厚的詐騙犯》，等等。
真正改變我人生的第一本書，其實是在雜誌上讀到的小說，程乃珊的《藍屋》，我後來買了單行本，這本書，影響了我的人生選擇，讓我第一次真正相信自我奮鬥的價值。
正是在這部小說的影響下，我放棄了中學母校推薦我上南京大學（推薦可加分）的機會，而選擇了自己投考，這也決定了這輩子我自謀生路的人生。
Q4. 您閱讀最多的階段是在什麼時期？那時您的人生處於什麼狀態？
朱學東：閱讀最多的，有兩個時期。
一個是大學時代。我是在1980年代度過我的大學生活的，那個時代，這個國家曾經洋溢著一種向上的氛圍，啟蒙的氛圍，報復式閱讀的氛圍（把被文革浪費失去的時間奪回來），這個時代，對於我這樣沒有什麼閱歷見識更沒資本吃喝玩樂談女朋友的鄉下土包子而言，讀書是唯一的經濟而體面的選擇——那個時代，讀書還是一種時尚風潮。
我很慶幸，在那個時代上大學，很慶幸，在那個時代讀書是一種時尚的氛圍，也是我躲避社交恐懼的洞穴。在那個時代，我讀了很多書，從學習的哲學專業書籍馬克思等的作品，更多的是各種小說詩歌，讀書之於我，就像我老家的方言，“老鼠跌進了白米囤”，那真是一個爽字。不管懂不懂，不管什麼書，拿到就讀，囫圇吞棗不求甚解，那又何妨？這些當年貌似龐雜而無用的閱讀，事實上形塑了我的精神底色，在後來的人生中，讓我一輩子受益不盡。
第二個階段，其實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因為工作和麵對鉅變的社會，面對各種誘惑，重新開始認真思考人如何立世，如何不被時代潮流裹挾，如何不墮落，保持自己的精神自由，大量的閱讀給了我巨大的幫助，這個時候的閱讀，已斷然不像年輕時會有為賦新詞的感覺，更多了一份成年人的厚重和廣袤性，所以無論是重讀還是新讀，對於我而言，已經能真正做到傾聽書中那些偉大的靈魂，並與之對話。尤其最近兩年來，因為退出了職場，無用之讀再次成為我的生活方式，並規訓著我的精神世界，這是一種形而上的奮鬥。
02.我不願意借書給別人，因為自己的書上有精神隱私
Q5: 您有沒有反覆重讀過好多遍的書？為什麼會重讀這幾本書？
朱學東：有。類似的書不少。比如，馬克思的《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比如託尼·朱特的《責任的重負》，布羅茨基的《小於一》，丹尼爾·漢南的《自由的基因》，以賽亞·伯林的《俄國思想家》，雷蒙·阿隆的《知識分子的鴉片》，蘭德爾·彼特沃克的《彎曲的脊樑》，切斯瓦夫·米沃什的《被禁錮的頭腦》，朱利安·班達的《知識分子的背叛》，等等，等等，以及一些文學作品，小說和詩集。這種書目，隨著時間推移，還會繼續擴展。
重讀的理由很簡單，讀它們，既是跟那些偉大的寫作者的對話，是一種保持思維活性的訓練，也是希望通過這樣的不斷地對話，確保自己不被時事所迷惑，沉淪墮落。這些書，隨時讀，於我都會有新的收穫。
Q6：您經常手不釋卷，也出過不少書，閱讀在您的成長過程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朱學東：在我的成長歲月，是閱讀打開了我的視野，把一個又一個新的世界呈現在我的眼前；是閱讀協助培養了我的理性精神，讓我不斷地清除過去養成的無知與愚蠢，形塑了我的精神底色，和健全的人格。
美國詩人艾米莉·狄金森關於閱讀有一首短詩，非常完美地呈現了閱讀對我成長的影響，我願意在此和大家分享：
“沒有一艘船能像一本書
也沒有一匹駿馬能像
一頁跳躍著的詩行那樣——
把人帶往遠方。
這條路最窮的人也能走
不必為通行稅傷神
這是何等節儉的車——
承載著人的靈魂。”
Q7：您每年花多少錢買書，多少時間看書呢？
朱學東：曾經有一段時間，每年買書得上萬元，儘管當時因為職業關係，也有不少人送書。現在不再工作，送書的朋友更多，但我還是買書，不過更多買舊書。
讀書的時間，也從來沒算過，我大多是零碎時間拼湊的閱讀，在公交車上，在等候人時，在浴缸裡，等等，任何有超過十分鐘空閒的時間，我都會拿出書來閱讀，即使現在不工作，整塊時間閱讀，對於我而言，依舊是非常奢侈的事。
Q8：您買過的最貴的一本書是什麼？當時為什麼想著一定要買這本書？
朱學東：單本最貴的書，想不起來，多是舊書吧，因為不再出版銷售，所以只能高價買舊書，因為想讀，或者喜歡，僅此而已。
Q9：從小到大，您看書時會有什麼習慣嗎？
朱學東：一是讀紙書，習慣。二是喜歡在書上標上各種記號，劃線，圈，三角，摺頁等，不同的記號代表閱讀時的不同所得。所以，我不願意借書給別人，因為自己的書上有精神隱私。
03.今天的孩子很幸運，能有不少好書可讀
Q10：關於孩子的閱讀生活，您有特別的心得或建議嗎？
朱學東：我最怕給別人家的孩子推薦書，因為讀書是很私人的，我小時候也沒讀過什麼書，沒有什麼經驗。但我對自己的孩子有要求，畢竟，作為父親，希望她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內心是有預期的。閱讀對於這種成長有幫助，所以會使用家長天賦的特權，提出一些期望，無非就是經典的閱讀，尤其是中國古詩詞和外國經典小說的閱讀。
所謂經典，無非就是經過了時間考驗，裡邊關於人性人道自然的東西，還沒有過時而已。當然我也不強迫，反正家裡到處都是書。這個做法是不能用在別人的孩子身上，會誤人子弟的，但誤了自己的孩子，那也沒辦法。
Q11：您出門旅行或出差的時候，您會選擇帶書，一般會選什麼類型的書？
朱學東：出門旅行出差我通常會帶好幾本書，歷史哲學社會學政治學和文學的，都會有，視當時在思考和閱讀的方向而定。
Q12：如果只能帶一本書到荒島上過一個月，您會帶哪本書？為什麼？
朱學東：沒想過，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不想浪費腦細胞。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而已。
Q13：假如地球就要滅亡了，只有3本書可以“倖存”，您希望是哪3本？
朱學東：《論語》，《理想國》，莎士比亞的任何一本。
《論語》是中國人的聖經，我是中國人，自然會選這本。《理想國》是古希臘的經典，影響了西方後來的思想。而莎士比亞的作品，代表了人類人文主義思想和文學藝術的最高成就。就像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中，野人人性的覺醒，就是因為前人藏著的莎士比亞作品留了下來。
既然地球要滅亡，代表人類文明的作品，作為世俗的我，就選這些吧。它們在，人類還有希望和機會。
Q14：幕天公益籌集城市的書籍寄送流轉到鄉村，幫助鄉村少年多讀書、讀好書。您覺得對於鄉村孩子來說，閱讀能夠帶給他們什麼？
朱學東 ：如前所引狄金森的小詩所表達的。
Q15：如果要為小學生和中學生各推薦一本書。您會推薦什麼書呢？或者可以說說您少年時期最喜歡讀的一些書。
朱學東：我少年時代喜歡讀的書，沒有一本適合今天這個時代的孩子。今天這個時代的孩子很幸運，能有不少好書可讀。
我不認為自己是向學生推薦圖書的合適人選。如果非要推薦，小學生，我斗膽推薦1990年代後期中華書局專門為小學生出版的古詩系列，淺顯，乾淨，平和，有情有義有山水；初中生推薦《麥田的守望者》，每個人成長都會遇到某種挑戰，雖然寫的是16歲的少年，但今天的初中生，早熟；高中生我願意推薦他們讀《荷馬史詩》——《伊利亞特》與《奧德賽》，很遺憾，如今的學生，快被學業壓垮了，我的孩子也不會去讀了。
【本期薦書】
【本期提及書目】
《于爾根·哈貝馬斯：知識分子與公共生活》
《桑椹紅了》/ 《東方》/ 《七俠五義》
《刑警隊長》/《桐柏英雄傳》/《花園街五號》
《麥客》/《藍屋》/《責任的重負》
《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彎曲的脊樑》
《自由的基因》/《俄國思想家》/《小於一》
《被禁錮的頭腦》/《知識分子的背叛》
《論語》/《理想國》/《美麗新世界》
《麥田的守望者》/《知識分子的鴉片》
《荷馬史詩·奧德賽》/《荷馬史詩·伊利亞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