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慢慢的，讀下去，因為這不僅是一個精彩絕倫的故事，它同時也孕育著深刻的寓意和思想。
《發條橙》的開場音樂，合成器古典樂隨著第一聲鼓點的落下，瞬間溢滿了詭異又空靈的氣息，彷彿一下子抓住人的心臟，又在即將捏碎它的時候，慢慢地從心臟一點點滲透每一個毛孔。只留下渾身的驚悚與顫慄。
影片第一個鏡頭是男主Alex的臉部特寫。右眼黏著假睫毛，下顎貼著脖子，眼睛直視前方，露出邪魅輕蔑、若有似無的淺笑。
此後，影片用長達40多分鐘的鏡頭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充斥著暴力的邪惡少年。他把作惡當成玩笑與狂歡，沒有絲毫的內疚。
他們在充滿色慾的奶吧吸毒；狠狠毆打、咒罵大街上無家可歸的老人；為洩私仇，聚眾鬥毆；利用謊言博取同情，在女主人開門後，進屋破壞、當著小說家的面輪姦他的妻子，並把其毆打至殘。他獵物兩個少女回家3p。
四人幫因為Alex喜怒無常、目空一切、唯我獨尊的個性起了內訌，大家一致推選喬治為領袖。當然不一會兒Alex就憑藉智慧和暴力奪回了領袖地位並與他們達成了形式上的合解。
晚上當一行人去貓夫人家盜竊時，Alex失手打死了貓夫人。又因為朋友的出賣，他被警方抓住，判故意殺人罪十四年。
到這裡，影片已經成功的塑造出一個冷血暴力、聰明狂妄、充滿活力的孩子。
男主入獄後，故事逐漸進入了高潮部分。表面上他積極改造，研讀聖經時內心卻一直幻想著殺戮、暴力與性愛。
儘管內心深處對監獄的教育不屑一顧，表面卻裝出一副悔過自新的模樣。
在得知通過"厭煩治療"可以在兩個星期逃離監獄重獲自由後，他積極爭取，最終成為了“科學地”先行者。
Alex被帶到了魯道維科醫學中心。在這裡，他被注射讓人產生噁心恐懼的藥物，科學家們把他綁在椅子上，頭上連上密密麻麻的電線，用夾子固定他的眼睛，以強迫他不停的觀看屏幕上關於暴力、輪姦、集中營的短片。
隨著實驗的進行，在視覺和心理的雙重刺激下，Alex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好人”。
從此，面對暴力時，他不能在施暴，只能成為被虐待者；面對女人時，他將不會再產生性慾。他成為一個失去道德選擇權的人，也就是影片所指的“發條橙”。
出獄後的Alex運氣似乎特別不好。
首先是他的父母拋棄了他，他們找到了一個更好的上進青年來替代他們可憐的孩子。
當Alex走出家門，眺望著江面，對未來一片迷茫時，他又遇上了他們曾經毆打捉弄的流浪老人。這一次，Alex被流浪老人和他的同伴們狠狠的揍了一頓。
好在有兩個警察即使趕到，解救了被困的Alex。然而不幸的是，這兩人正是曾經背叛Alex，害他鋃鐺入獄的兒時夥伴。
此時的他們依舊有混混本性，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穿上了警察制服，得到了警官這個看似正義的稱呼。他們將Alex帶到郊區，把他的頭按在水裡，用鐵棍狠狠的折磨了一番後揚長而去。
故事發展到這裡的時候，我們對這個在監獄中受盡折磨，好不容易出獄，被父母拋棄不說，還厄運纏身的倒黴蛋已經充滿了同情。儘管他曾是個罪大惡極的壞蛋。
然而，不幸的人只會更不幸，幸運之神並沒有因為Alex淪為可憐蟲而垂憐他。
暴雨中，無意識的Alex無意中走進了小說家的房子裡。此時小說家的妻子已經死了。好在剛開始他並沒認出Alex是兩年前闖入他家的那夥人之一，他只是認出他是報紙上那個被“科學治療”折磨得失去人權的孩子。
他憐憫般地接待了他。因為他是個左派人物，他想利用Alex這個被政客首腦以及他的科學家們改造的可憐孩子，贏得更多的支持。
在浴缸溫暖的液體的包裹之下，Alex褪下了滿身的疲憊與防備，他快樂地哼唱著《雨中曲》。這就很糟糕了，他恐怕是忘記了，他在闖入小說家家裡施暴的時候，唱的正是這首歌。
果然，小說家對這首歌下所帶來的災難刻骨銘心，他面部扭曲，十分痛苦。
於是他在為Alex準備的酒中下了迷藥，在他的朋友們採訪完之後，Alex暈倒過去。
他在痛苦難耐中甦醒過來，意識清醒後，他發現自己被鎖在了一個房間中，樓下傳來的正是他曾經最愛的曲子—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
然而在進行“厭惡療法”時，科學家們正好把第九號交響曲作為了視頻的背景音樂。可憐的Alex現在再聽到這首曲子時，心裡只有滿滿的痛苦和厭惡，他唯一的解脫就是死亡。
痛苦只是一時的，而沉睡是永遠的，死去了就睡著了，睡著了就不會再有疼痛了。
於是，Alex從窗戶一墜而下…
我以為Alex死了，影片也就結束了。壞人得到了上帝的懲罰，走到了生命的終點，旅途的歸宿。
然而，萬萬沒想到，上帝想警示的不是Alex這個可憐孩子，而是整個人類社會。
當Alex醒來，發現自己享受了頂配醫療待遇，父母來到了他的床前懺悔，要接他回家；超級大boss親自喂他食物，並許諾給他一份報酬優厚的職業。
彷彿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又好像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總之，對於小Alex來說，這一切就像是個夢。
然而醒醒吧，政客的感情不會用在一個廢人身上，他只是想和Alex做一個交易。
左派人物用Alex做文章登報。控訴政府以不人道的方式從事犯罪改造，導致Alex失去人的天性，喪失了自由選擇權，被政府科學家逼迫至自殺。
很顯然，Alex的“死亡”使首腦的威信受到了重創，他們失去了很多民心。正是如此，Alex才得到瞭如此高的待遇。
當Alex同意了這場心知肚明、“不得不”的交易後。進來了一大群記者，政客和Alex互相搭著對方，開心的笑著…笑著…，Alex將再一次榮登報首。
影片在Alex突然凝固的邪惡微笑中結束，此時Alex的腦海中又有了性的想象，他說我終於痊癒了。
是的，他終於好了，死亡為他帶來了重生，他又恢復成為了原來那個擁有自由意識和獨特個性的人。
2
影片到此結束了，而我的沉思尚未結束。
Alex很明顯是一個擁有雙面個性的人，那麼到底是當時的社會影響了他呢，還是當時的人們影響了社會呢？
答案是：環境當然影響了他。然而對於社會來說，是人們影響了它。
那麼，這是一個怎樣的社會呢？
在Alex眼中:這個社會邪惡而殘酷。
在流浪漢眼中：這個世界已經發臭，地球已經沒有了法律和秩序。
在教授眼裡：這是一個痛苦而病態的社區。
在左派作家眼裡：這是一個人們為了更安定的生活而出賣自由的社會。簡單來說這是一個有利於形成極權社會的環境。
漢娜阿倫特在《極權主義的起源》一書中提到：“資本主義的不斷髮展不但產生了過剩的資本，也產生了過剩的人。這些過剩的人會被社會拋棄，成為暴徒。”
這裡的“暴徒”不是指沒有頭腦、任人擺佈的人，相反，他們有著極強的企圖和野心。他們不屬於任何階級，也拋棄了一切傳統的價值規範和資產階級的虛偽，變得肆無忌憚，為所欲為。因此，他們具有極強的破壞性。
而影片前期塑造的Alex恰恰具有明顯的“暴徒”特性。他吸毒、偷車飆車、聚眾鬥毆、入室強姦、甚至因為暴力而導致了意外殺人。
與此同時他又是一個聰慧、勇敢、隨機應變的孩子。他家庭和睦，父母慈善；他有著高雅的興趣，喜歡聽古典音樂，尤其是貝多芬的曲子。
不難發現，Alex的每次施暴都會有音樂的結合。罪惡與音樂的結合催化了Alex內心深處的激情與快感。沉醉於音樂強勁有力的節奏中，他完全放縱了自己暴烈粗獷的個性。
科學表明，在無意識的作惡中，人的內心不會產生愧疚與恐懼，只會生出慾望無限發洩的滿足感。
3
眾所周知，《發條橙》雖然頗負盛譽，卻是史上最有名的禁片之一。而這部片子被禁的深層次原因更多的是來自於影片後半部分所揭露的政治因素。
庫布里克曾在採訪中表示：“這部電影作為一個藝術作品得到了廣泛的接受，沒有一件藝術品會對社會有害，儘管很多對社會有害的事是由那些不停搜尋可能會對社會造成危害的藝術作品的人造成的。電影和電視是很好的政治家的替罪羊，因為這讓他們有機會忽視社會和經濟誘發犯罪的原因！這是他們不願理會的。”
Alex入獄兩年後表面積極改造，研讀聖經，內心卻對監獄法則不屑一顧。
他就是聖經中所說的那類惡人——滿腦盜念，滿嘴胡言。
當Alex完成了“厭惡療法，像個實驗品被展示在眾人面前時。
費德利克說的話，揭露了監獄教育的本質：“監獄教導他虛假的微笑，滿足於偽善的行為。諂媚、討好、逢迎的眼睛，還有他學到的其他惡行都更堅定他之前早就熟悉的一切。”
政客滿嘴正義的說他所代表的政黨要解決犯罪暴力問題，恢復社會的法律和秩序，建立一個安全的街道。
而事實卻是通過所謂的科學技術對犯罪者實施“洗腦”，讓他們失去道德原則權，成為只能被虐待的發條人。他們試圖通過這種方法，達到減少暴力的目的，從而使政黨得到更多的民意支持。
這種改造方法，恰恰是極權主義的形成的重要環節之一。
阿倫特指出：“極權主義並不在於它所造成的痛苦，人類從來就不乏痛苦。也不在於它害死了多少人，而在於它使人性本身處於危險之中。人總是殺不完的，他們通過使人歸一化而達到統治的目的。”
而統治者呢，正如影片所言：他們只關心消除犯罪和疏解監獄可怕的人口問題，並不在乎動機和更崇高的道德。
Alex出獄後一系列悲慘地遭遇讓我們不得不思考：當一個人，失去了最基本的道德選擇權，失去了自由意識，那他到底是什麼？
帕斯卡爾說：“人是一根能思考的葦草。”
當Alex喪失了自由意識以及道德選擇權時，他也就喪失了思考與創造的能力，失去了最基本的人性，成為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發條橙”——即表面正常，內心被髮條操控著的機械人類。
4
關於本片中的人性、善與惡的討論。
在傳統的中國文化中，性善論和性惡論的爭辯從未停止。
有人說“人之初，性本善。”也有人說“人之性惡，其善偽也。”
影片中用蛇代表了原罪，而原罪始於性與欲。我的理解是人性既不始於善也不始於惡，而在於人的慾望，慾望有善也有惡。來源於人的本性，也離不開後期的培養環境。
然而本書的作者卻給我們指出一個清晰的哲學觀：“ 徹底的善與徹底的惡一樣沒有人性，重要的是道德選擇權。 ”這也正是影片所揭示的主題。
影片的尾聲，Alex的痊癒象徵著他又恢復成一個自由人。故事似乎欲言未盡，但藝術的魅力之一就來源於它的留白。
故事的解析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
不禁讓我想起最近看的一本書——《反脆弱》
這個社會總會出現很多無法預料的事兒，人們稱之為黑天鵝事件。
對於Alex來說：“他不會預料到自己會因為朋友的背叛而入獄，也不會預料到出獄後的一系列悲慘遭遇，更不會預料到自己的“死後重生”。”
對於小說家來說：“他不會預料到上帝為他政治運動送來的“禮物”，就是多年前入室施暴的那群人之一。”
對於政客一黨來說：“他們不會預料到，他們培養出來的“好人”讓他們喪失了大量的民意支持。”
對於個人來說，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種波動與不確定的災難中不斷重塑自己的韌性與力量。
對於世界來說，這個世界在人們的操控中變得越來越脆弱，暴亂總會在有人試圖鎮壓它們時變本加厲。
荷爾德林有一句詩：“使一個國家變成人間地獄的嗎，恰恰是人們試圖將其變成天堂的願望。”
也許，最穩定的社會真的就是沒有政府？其實也不是沒有，只是我們看不見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