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需求井喷 小作坊生产质量堪忧
口罩之所以能够过滤空气，靠的就是中间那层薄薄的熔喷无纺布。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这种以聚丙烯为主要原料的纤维材料成为口罩产业链上最紧俏的物资，一夜之间价格暴涨。巨大的利润，让正规厂家、私人作坊一哄而上，都想借此发家致富。短短一个月时间，全国多地，遍布无数熔喷布产销中心。记者以买家身份，接触产业链各个环节的内行人，见证了围绕熔喷布发生的一幕幕场景。
拥有120间客房的格林豪泰连锁酒店，是常州新北区某个小镇上规模最大的宾馆。4月13日星期一，记者在晚上7点来到这里时，宾馆外的空地上已经被各种汽车挤得满满当当。车牌信息显示，这些车辆来自安徽、浙江、河南、湖北、海南等多个省份，几乎可以拼起半张中国地图。走进宾馆大堂，放置在测温桌上的熔喷布供货广告异常醒目，前台告诉我们，以前这里的入住率只有30%，但是最近一个星期以来，客房天天供不应求。
孟河镇格林豪泰酒店前台员工说，现在已经满房了，截至下午一个房间都不剩。都是来买熔喷布的，原来单间180，现在340元，连会员价都涨了一大波。
收入翻倍的兴奋，全都写在前台工作人员的笑容里。其实，被熔喷布带动起来的又何止宾馆住宿一个行业。走在这里的街道上，满眼都是螺杆和模具的广告，而挤出机、空压机这样的大型机械就随意堆放在商店门口，它们都是制造熔喷布的配套设备。知情人告诉记者，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仅仅是这些设备的价格就涨了三四倍。
据知情人透露：“机器两三万块钱，加模具。刚开始是4000多块钱一副模具，现在已经涨到五六万块钱了。然后做的那个料，刚开始也不是专门做熔喷布的料，但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也可以做出这种东西来，都是不达标的东西。组装好大概七八万块钱吧，刚开始反正成本很低的，现在弄到好基本上要二十、三十万了，一套设备弄到好。”
熔喷布像是一根具有魔力的点金棒，凡是与它沾边的东西，身价全都水涨船高：有能力调试生产设备的技师，目前行情是调试一台设备一次收费2万元；包装熔喷布的蛇皮袋，从每只5毛涨到了3元；搬运工也跟着发了一笔小财，一车布从前街运到后街，不到300米收费200元。暴利之下，许多人争先恐后投资熔喷布生产。记者一连走访了5家汽配零件厂，它们全都被改成了简易的熔喷布生产车间。据了解，截至4月10号，在新北区登记注册，涉及熔喷布生产、销售的企业已达500多家，家庭小作坊则难以计数。
知情人继续说到：“疯狂得不得了，所以现在连菜场上卖菜的都几个人凑凑弄弄买个一两台机器，租人家的房子生产。自己家里两相电做不了，因为我们私房都是两相电，它必须是三相电才能做，而且那个东西对电压是有要求的，如果机器多了电压不够，会跳闸的。” ， “现在一天挣5万。24小时，一天挣5万是正常。不然为什么华东都疯了呢？”某生产设备调试师透露。
据介绍，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口罩成为重要的防护装备，市场需求量暴增。全国口罩新增产能“翻番式”快速增加，作为核心原料的熔喷布，价格也随之开始了野蛮生长。在去年，国内熔喷布的价格长期稳定在每吨2万元左右，春节之后不久，就涨到8万元。此后，疯狂的熔喷布价格最高位时一度达到每吨65万元。近期价格虽然有所回落，仍然基本稳定在每吨40万元左右。短短3个月，熔喷布的价格涨了至少20倍。记者在采访时甚至发现，由于政府开始出手降温，市场上的熔喷布几乎成为期货，每天的价格都不相同。
“现在高速都下不了，你用卡车拉的话交警联合执法，你都下不了高速。靠边停车没收，塑料粒子都进不去，还有生产的熔纺喷布也出不去。现在好了，越是查，熔纺喷布的价格又向上飙了，飙到50万一吨，一夜之间又涨了。”某生产设备调试师继续说道。
充沛的熔喷布产能让大量中间商闻风而动，从全国各地赶赴长三角工业发达的乡镇寻找商机。截至记者发稿时，在常州、镇江、无锡等地已经拿不到熔喷布的现货。即便是一些私人小作坊，订单也都排到了两天以后。某生产户表示：“现在你现场去收都收不到的，都要提前订，2天以后交货，还要先付全款。我这里是40万一吨。”
疫情的发生，口罩的紧缺，让本来远离我们生活的熔喷布以这种疯狂的姿态进入百姓视野。高额的利润，赚快钱的心态，都让人趋之若鹜。但是在井喷的数字背后，是不得不让人重视的各种隐患。这种技术含量很高的产品，真的可以在家庭作坊里生产吗？它的质量能够达标吗？还有，短期内集中这么大笔的资金砸进去，个中风险又该如何控制呢？
危机重重 当心“一步发财”之后“一步破产”
新冠疫情发生后，嗅觉灵敏且腰包殷实的扬中商人首先看到商机。常州地区最早响应的几户是在大年初六投入生产的，在随后的一个月内，“熔喷布有暴利”就成为众人皆知的秘密。记者调查得知，与口罩生产不同，熔喷布生产的技术含量其实是很高的。目前国内提供熔喷布成套生产设备的厂家并不多，喷丝般、喷丝模头等核心零部件的质量仍与国外厂商有较大差距，且进口设备的交付周期至少要4到6个月。对这些情况，参与者心知肚明。
相关知情人说，设备要求很严格的，都是要几百万的机器才能做的，而且对厂房对环境都有要求，要大的无尘车间，至少得是干净的地方，然后消防至少也要达标的那种，应该是好的机器才能做出好的东西来，但是这边做汽配的很多，有仓库的也很多，把东西一挪，机器放在里面就开工了。机器都是从张家港、浙江那边来的，多得不得了，这个是暴利。
那么这种在几天之内就能投入生产的国产机器，质量究竟如何呢？记者在孟河街头，巧遇一位推销挤出机的厂商代表。挤出机是生产熔喷布的配套设备之一，据销售员自己介绍，他们的工厂远在河北。
某机器生产厂家销售员介绍： “我们厂是做机械的，这个就是挤出机。你们具体做什么用途随便你们自己，我们的工厂就是机械厂，产品就是挤出机，但是顾客有什么要求，他去做什么产品不受我们控制。我们不是照要求，我们就是做这种活的，你可以自己理解一下，具体的话你自己理解。我们这个有正规厂家，因为我们是机械厂，我们带公章，带发票，有证书，具体顾客买过去做什么用途不是我们工厂所能控制的。”
记者发现，这台开价12.5万的挤出机，浑身上下的零件都是攒出来的，根本没有统一的品牌，更谈不上售后服务。一位负责安装调试的技师在看过样品之后，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原先在张家港行情没起来之前这个机器就3万左右，因为是45机嘛，我一看那个螺杆就知道原先就是吹塑机改装的，它这个不是张家港正宗的挤出机，懂了吧，我倒腾过机器的。这个是吹塑机改装的，但是能用，确实能用。我在张家港待了几天，因为要去调试机器，他们那里也是说挤出机。其实这种机型原先是吹塑用的，它可以改进成挤出机，都一样。这个已经是改进过了的，没改进之前它其实是被当吹塑机用的。” 某生产设备调试师透露。
实际上，不光是挤出机，就连生产熔喷布的全套设备，也都是东拼西凑攒起来的。
某生产设备调试师说：“我去张家港倒腾机器的，我还有合伙人的，我负责到厂里去安装，我们两个一人负责一块，所以我对机器很了解。当时连齿轮箱都搞不到，我们到国茂股份托人找关系，要的那个型号没有。我们买了3台大两倍的型号，1740的型号，本来这个东西的型号只要1340，最多1440就好了。我们昨天跟泰州人合作的。泰州人实力不强，他还有些犹豫，他本来说让我们先投，收益大家一人一半。我说我们没有工夫来管你的日常维护，我不管理，只是提供模具提供技术，一个晚上就教会你，我们没多少时间，反正也很简单。”
设备靠拼装，技术靠速成，这样的生产条件能做出什么样的产品也就可想而知了。记者走访了孟河许多熔喷布生产作坊，发现他们的产品普遍存在厚薄不匀，疏密不均的状况。按照国家规定，熔喷布的空气过滤合格指标应该达到95%，那么这些孟河产熔喷布的相关指标，会是多少呢？
相关知情人透露：“有人过来收口罩熔喷布，我家里人帮他介绍了一个厂，说这个厂里的布质量好，他说要拿去检测。检测以后他们发给我看，这个只有你看。有些正规厂家会拿去检测，但是很多都是三无口罩厂，他肯定不会检测的，他只要做出来的东西卖得出去就行了。这个是空气过滤率16%多，你看这空气过滤率是33%多，你看这个布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这边做得最早的人做的。他的机器已经调试得非常好了，也只能达到这个程度。”
生产条件简陋、产品以次充好、实物质量不能达到相关标准，是孟河产熔喷布肉眼可见的问题。也因此，全孟河迄今还没有一家企业能够集齐生产熔喷布必需的“三证”，即生产许可证、医疗器械注册证和食药监部门颁发的许可证，存在非法生产的嫌疑。
知情人说：“现在每个学校都要求戴口罩，小孩子买到的口罩是合格的吗？如果身边有人戴的是不合格的口罩，小孩子每天戴这个口罩很难受的是不是？这个东西做出来不合格，到时候卖出去受害的不是我们消费者嘛，你说对不对？”
面对熔喷布的狂热，镇江和常州两地的地方政府已经开始逐步踩刹车，规范市场成为关键词。据记者了解，新北区孟河镇、春江镇相继推出一系列措施。其中孟河镇为推动熔喷布行业健康有序发展，明确了“三个一律”：即利用家庭作坊生产的一律取缔；没有合法生产经营手续的一律关停；存在安全隐患、环保不过关的一律停业整顿。随着外部形势越来越紧，部分熔喷布的生产者正在筹划向外转移。
某生产设备调试师说：“我们昨天跟几个老股东谈的，因为我们要到安徽入股，他们已经有机器到位了，在生产了。往安徽转移，我们追加投资，他们需要我们的技术服务，模具，我们的模具能让他们的产品卖得价格最高。因为你的模具决定了你熔喷布最终卖的价格。”
CBS电视中心记者：常广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