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棉花——溫暖的陽光味道

彈棉花——溫暖的陽光味道


在一間很小的黑屋子裡,傳出“嘭、嘭、嘭”的彈棉花的聲音,我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穿著一件藍布褂子,肩膀上補著一塊黑色的補丁,頭戴一個布做的套頭帽,只露出兩隻眼睛,眉毛和睫毛都是白色的。他身背的那張大木弓比他的人還高,只見他用榔頭有節律的擊弦,板上的棉花慢慢蓬鬆,如風捲白雲般堆積如山。

彈匠的女人站在旁邊,垂手而立,一聲不吭,彷彿是在欣賞自己男人魔術般的表演。待到初具雛形後,女人遞給男人一團紅色的線團,男人抽出線頭按在合適的位置,一番龍飛鳳舞,“為人民服務”五個字就“印”在棉絮上了。字體是草書,模仿得很像。

女人再幫著男人將兩面用紗線縱橫布成網狀以固定住棉絮,然後又垂手站著看男人用木製的圓盤壓磨棉絮。男人的力度掌握得很好,動作嫻熟而充滿節律,剛剛還蓬鬆如雲的棉絮眨眼之間就平貼了……我看到那床棉絮被摺疊成正方形,白生生的,像塊嫩豆腐,便伸手去摸。彈匠大喝一聲:別碰!一雙長著白睫毛霧濛濛的眼睛瞪著我……

彈棉花——溫暖的陽光味道


我從夢中驚醒,看著黑夜,很是詫異怎麼沒來由地做了這樣一個夢。在我清醒的時候我是怎麼也想不起那個彈匠的模樣的,即使現在我也不能確定他是否就是夢中的那個樣子。

但是,我確實見過他。他是一個外鄉人,應該是溫州人吧。每到秋風乍起的時候他就會到我們村上來,身背一張大弓和一口大麻袋,身後跟著他的女人,也是肩扛手提著一些生活用品。他們有一個固定的住處,一對孤寡老人騰出的一間房。一開始,他們每年走的時候都要給老人一些錢,老人推辭不過就收下了,後來混熟了,老人說什麼也不收他們的錢了。他們每年來的時候就從家鄉帶一些土特產給老人,平時給老人挑挑水,做一些重活,到了寒冬臘月的,彈匠的女人就幫老人洗衣洗被,相處得像一家人一樣。每年一到時候,老人就把屋子打掃乾淨,翹首盼著彈匠來,那情景就像盼著自己遠行歸來的孩子一樣。

彈棉花——溫暖的陽光味道

秋冬季節是村上辦喜事的時節,誰家娶媳婦嫁姑娘都要彈上幾床新棉絮,再配上大紅大綠的牡丹花或是龍鳳呈祥的被面,粗布裡子,請上村上最年長的、且子孫滿堂的老奶奶用紅色的棉線縫好,一床床摞在家裡,看著喜慶、富足,充滿著吉祥和幸福。當時的人家都很窮,能置辦的也就幾床被子,然後就看姑娘做了多少雙鞋子,從冬天的棉鞋到夏天的涼鞋都是手工縫製的。姑娘能不能幹,手巧不巧,一看她做的鞋子就知道了。結婚的那天,姑娘偷偷精心縫製的鞋子被大大方方地排在陪嫁的澡盆裡,一雙雙整整齊齊,由年青的小夥挑著,從孃家到婆家,一路都會引來圍觀的路人的陣陣讚歎。

所以,秋冬季是彈匠最忙碌的時候。彈棉花不僅是費力氣的活,也是個精細活,敲弓的時候要花大力氣,而“上線”則是細緻的工作,彈匠要和妻子一起才能完成。所用的紗,一般都是白色的,如果是用作嫁娶的棉絮,就用紅綠兩色紗,也不寫語錄了,而是纏繞上兩個大紅的喜字,以示吉祥如意。彈匠從早忙到晚也只能彈出一到兩床棉絮來。

在那些蕭條而冷清的日子裡,彈匠彈棉花的聲音總會給村莊帶來一絲活力和喜悅。

彈棉花是一種老手藝活,如今在城市裡已經見不到了,偏遠的地區可能還能尋覓到它的蹤跡。但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應該對“彈棉花”有著清晰的記憶。隨著聲聲弦響、片片花白,最後到一條整整齊齊的被褥,彈匠彷彿就是在進行一場魔術表演,讓我們這些孩子對他充滿了好奇和崇敬。而我們所聽到的彈棉花的聲音可能就是最初的有關音樂的啟蒙教育了。在我們的眼裡,彈棉花是一個很有趣的事情,特別是那些工具,對我們充滿了強烈的誘惑力。在彈匠休息的時候,總是想著去摸摸,如果誰把榔頭在弓上敲出了聲響,那那份開心是無法言說的。

彈棉花——溫暖的陽光味道


“檀木榔頭,杉木梢;金雞叫,雪花飄。”這是彈棉花工匠們對自己的手藝的一種詮釋,也是人們對他們的勞動最為形象的比喻。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彈棉花這個老手藝已經慢慢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現在,人們家裡蓋的,已經不僅僅是棉被,還有晴綸被、九孔被、鴨絨被、蠶絲被等各種各樣的。雖然棉被還不會從人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但彈棉花的手藝已經被機械化操作代替了。我曾經親眼看到過現在棉被的生產過程,快得讓人咋舌,十幾分鍾一床棉被就完成了。

彈匠,這個古老的行當正面臨著消失的境地。

土家族的打溜子中有《鐵匠打鐵》、《大紡車》、《小紡車》、《彈棉花》等描繪勞動生活的曲牌,已經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了。還有遼西太平鼓裡也有反映普通農家生活的表現形式,如“撈乾飯,擇豆角,彈棉花,烙大餅,嗑芝麻”等等。記得一部有些搞笑的電影裡有一首叫《彈棉花》的歌:

彈棉花啊彈棉花

半斤棉彈成八兩八喲

舊棉花彈成了新棉花喲

彈好了棉被那個姑娘要出嫁

哎喲勒喲勒 哎喲勒喲勒

彈好了棉被那個姑娘要出嫁

那個姑娘要出嫁

彈棉花羅彈棉花

半斤棉彈出八兩八喲

舊棉花彈成了新棉花喲

彈好了棉被姑娘要出嫁

彈棉花——溫暖的陽光味道


我們的孩子可能就要在這些保留的傳統文化和電影裡想象彈棉花是怎麼一回事了。

弗洛姆說,我們在熟睡的時候,就從另一種存在形式中醒過來。我不知道,在這個炎熱的夏天,我夢見了早已忘記了的彈匠,夢見了棉花,到底向自己暗示什麼呢?

百思之後我腦子裡閃過兩個字:溫暖。以及由這兩個字而想到的冬夜棉被上暖暖的陽光的味道,一件掛著補丁的大衣襟粗布棉襖上密密的針腳,一雙過年穿上有些硌腳的新布鞋,還有結婚的時候收到的四床潔白而柔軟的棉被……

然而,這些我都弄丟了。

我渴望在夢裡一一找回吧……

文/夏清,轉載需授權;圖/網絡,致謝!歡迎關注百荷書房,歡迎留言討論,我們一起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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