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嘉興姑娘盛靜怡，剛經歷了創業以來最大的一場風暴。
她創辦的金小悅餐飲連鎖店，還有她父親創辦的隆聚餐飲集團，從二月至四月，因為新冠疫情，共損失已達九千萬元。
與金小悅餐飲相似，以婚宴與會議為主營的嘉興晶暉酒店已退訂3萬桌。“也許會有10%的餐館，會完全撐不下去。”嘉興一位餐飲界人士說。
根據《1-2月嘉興經濟運行簡況》顯示，1-2月，規上工業同比下降18.8%，全市32個行業大類中，27個行業同比下降；固定資產投資同比下降12.9%；全市限額以上批發零售業同比下降15.5%，超七成的企業銷售呈現下降。
重啟迫在眉睫。
觸發
嘉興啟動了大手筆的“救市”計劃。3月17日，推出稅收減免、緩交等109億元的惠企計劃，到4月10日已升級至115億。
但各行業，尤其是服務業的重啟，並沒有想象中容易。
嘉興市委領導遂數次帶隊考察。“一些企業主說，想了很多辦法，商店就是沒有人來。他們願意降價，也願意促銷，但是老百姓宅在家裡之後有了慣性。”曾一起考察的一位領導回憶。
這位領導說：“我們要有一根導火線，政府和企業配合，重燃大家的信心，最終的目的就是讓市民產生消費。”他們找到的“導火線”就是消費券。
消費券是政府用財政資金，給民眾發放的代金券。領到消費券的民眾，可以按消費券用途購買商品與服務，包括餐飲旅行、生活日常品等。金額從10至數千元不等。目的是為了刺激經濟，提升民眾的購買力與消費慾。
嘉興市政府經過參照、對比周邊城市消費券的投放額度，根據自身的實際情況，最終決定將消費券的投入額度定為2億元。
設計
2億元的消費券真的是一根“導火線”，嘉興市政府還設計了一整個大禮包——“嘉興雲上購物節”。
購物節組委會的陣容豪華，有19家政府機關參與。
50多名工作組人員被安排在了嘉興市民卡公司聯合辦公。市民卡公司不少科室的銘牌被換成了“策劃組”“協調組”“商務組”“宣傳組”等。他們像一家創業公司一樣運轉起來，隨時隨地開協調會與頭腦風暴，會議室經常不夠用。
步步為營的打法很快出爐了。“雲購物節”有市、區領導帶貨，網紅帶貨，有專場促銷等等。消費券是首推動作。
組委會的一位同志說：“我們要給商家帶來人流和生意，那就不能只是一招一式，必須是線上線下結合的組合拳。”
消費券作為其中的重頭戲，組委會相關人員更是反覆研究。各地政府的消費券，主要是通過騰訊、阿里、美團等互聯網支付平臺發放與核銷的。組委會給消費券定的幾個目標：
普惠。要讓400萬嘉興市民都能受益，尤其是要覆蓋到那些使用智能手機較少的老年人和小微商家。
安全。發放平臺要保證安全，要防止“薅羊毛黨”的出現。
精準。要能夠用大數據精準分析各行業，發現各行業痛點，然後用消費券進行精準的投放，從而放大撬動效應，把錢真正用到刀刃上。
長遠。不希望消費券像洪水一樣來，帶來了一場消費的狂歡，事過無痕。要能給政府和商家留下可以長期利用的數據、客戶甚至發展出新的商業模式。
戰場
消費券，是微信支付和支付寶等互聯網支付平臺不能放棄的機會。消費券是引燃消費信心的導火線，也是這些平臺公司更深地切入產業互聯網的良機。它們通過消費券，可以把更多的人與更多的行業連接在一起，並促進經濟復甦。
而對嘉興市政府來說，樂見互聯網公司的同臺競技，可各取所長。
嘉興市民公司總經理陳梅青是項目參與人之一。她記憶猶新的是，她和項目組成員在3月24日向組委會總負責人做彙報，希望能用兩週的時間，準備消費券發放。但組委會總負責人要求，在兩三天內啟動消費券發放。“當時我心裡一驚，這麼短的時間，能完得成嗎？”
其實，組委員會的相關負責人早已按“普惠、安全、精準、長遠”四個目標，讓技術團隊對互聯網公司的能力作了評估。技術團隊評估的結果是，認為和騰訊合作，這四項目標可以落實。
於是，騰訊成了首選。在2億的消費券方案中，騰訊分發1.5億元。
騰訊的對接人是華東公共事務團隊的丁佳，是位快人快語的姑娘。
回憶起當時場景，丁佳說，答應那些要求時，手都是抖的。但她相信，後方的團隊會支持她。
在後方，三十多名微信支付員工，已經組成項目組，徹夜趕工。
微信產品經理饒謙很快從上海趕到嘉興，準備協助政府設計消費券的具體發放方案。
最難的是審批環節，3月28日晚上發起諸項高難度的業務支持申請，第二天能馬上通過審批嗎？因為有些條件需要騰訊公司最高層審核通過，才能立項。
但結果讓丁佳很驚訝。
第二天一早，審批已經通過。
後來她得知，騰訊公司CEO馬化騰和總裁劉熾平當晚就通過審批了。微信事業群總裁張小龍，在第二天凌晨一點也通過審批了。
“微信支付很少做這麼緊急的事”
而這時，真正留給丁佳與饒謙們準備消費券設計、上線的時間，並沒有兩天，而是不到40小時。
在這40小時內，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給項目組的負責人培訓，達成項目共識。
和微信產品饒謙一起設計消費券規則的，是嘉興市發改委的王一超。
王一超記得，由於時間太緊張，饒謙是在上臺演講的最後一分鐘，還在改PPT。
嘉興市政府對每個發放細節都非常謹慎。在演講現場，市政府各個委、辦、局的相關同志在下面聽得認真，也問得細緻。
微信支付在發放消費券發放時，能保證實名認證嗎？沒有在微信支付上登記的小微商戶，怎樣找到，怎樣讓他們也能享受到消費券帶來的客流？怎樣防止薅羊毛黨？饒謙一一作答。
經過四小時提問，嘉興市政府參會的同志們終於打消了疑慮。
這時，留給消費券細則設計的時間，只有30小時左右了。
“那時，我真是攥了一把汗，心裡其實是恐慌的。”饒謙回憶，“支付系統很複雜，對安全有很高要求，微信支付很少做這麼緊急的事情。我在騰訊工作十多年，都沒有遭遇過這麼大的壓力。”
饒謙們要乾的第一件事，就很耗時。微信支付後臺要把3000萬元，配成120萬張通用消費券，再分成30萬份。每份消費券總額100元，包含一張50元券（滿200減50）、兩張20元券（滿80減20）、1張10元券（滿40減10）。並且設置為 3月30日公佈結果，4月3日之內使用完。
工作正是圍繞“惠普、安全、精準、長遠”的目標展開的。
王一超是位心細如髮的80後。他找饒謙細扣每個落實環節。
在惠普方面，微信支付通過數據後臺，找到了用個人收款碼收款的22萬嘉興小微商家，通過微信後臺一一通知他們前去登記商戶號，方便他們核銷消費券。還通過微信朋友圈廣告，通知到了475萬嘉興居民。
在安全方面，明確了規則，只有申請了商務號收款碼後，可以參加。這樣有效防範私人套現，並且排除了1382個高風險的商戶。
另外，申請消費券的過程，先要在嘉興官方的嘉品彙微信公眾上預約，然後搖獎。這樣，既增加了活動的趣味性；也可以給監測薅羊毛黨的安全情報系統留出時間，真正做到露頭就打。
尤其是後來發放的汽車消費券，在全國具有開創性。10萬車價以下的是3000元，10萬以上5000元，誘惑很大。於是，他們設定了更嚴密的規則：汽車消費券，得先預約領券；上傳身份證號碼，機動車駕駛證、購車發票等，審核完成以後，消費補貼才會發到申請人的“微信零錢”中。這樣，沒有人可以隨隨便便領取與核銷汽車消費券。
為了讓商家與消費者能更理解消費券的操作，他們還在規則後面，附上“問答釋疑”與“案例示範”。
等所有規則落地時，饒謙已經對王一超這位公務員惺惺相惜了，“憑你的產品能力，可以到微信來做產品經理”。
3月30日，第一輪消費券即將上線。丁佳收到了嘉興市政府領導的微信：“歡迎騰訊！”
客服
參加消費券項目的另一位微信產品經理姚俊曄恰好是嘉興人。他發現消費券成了微信朋友圈和家族群裡討論最熱的話題，誰搶到了消費券，就會在朋友圈裡發個炫耀帖。
商家們抓住機會，藉著消費券，紛紛推出折上折。
現金流損失慘重的金小悅餐飲，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儘管第一輪、第二輪消費券還沒有專門針對餐飲行業，但金小悅已出招。
創始人盛靜怡發現，沒有搶到消費券的嘉興人，會有輕微失落感。於是，她在金小悅微信公號上推文，“你沒有搶到政府的紅包，金小悅送你，花150元得價值200元的會員卡”。短短几天內，5000人買了金小悅會員卡。
更多的人，消費熱情被點燃了。
第一輪消費券發放時，嘉興市約20萬人參加；第二輪接近50萬人參加。第三輪發券，超過50萬人參加。
截至4月16日，已發放三輪消費券1.06億元，帶動直接消費金額4.32億元，間接消費金額逾50億元。與之配套的雲購物節，預計帶動全社會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87億元。
這樣的熱度，讓王一超和微信產品經理們，振奮又倍感壓力。
由於參與者眾多，每天有三四十人來電需解決消費券的核銷問題。在每天數十萬計的消費量中，是很低的比率。但壓在王一超頭上，就是一座山。他的電話公開在媒體上，給每個來電的嘉興市民和微信後臺的同事拉上群。他每天要拉三四十個群。王一超對自我要求是，每個案例，要在10分鐘內解決。微信團隊有一個輪班的團隊支持他。
他每天從睜開眼，到晚上睡前，都在幫商戶解決問題。
王一超說：“那幾天，整個人狀態都是繃著的。晚上躺到床上時，身體是軟的，就像喝多了酒一樣。”
但他是有成就感的。嘉興平湖的一家酒店，在王一超的幫助下完成商戶號申請與核銷。店主萬分感動，一定要請這位“客服”喝一杯。王一超婉拒了。那位店主並不知道，這名“超級客服”，其實是位發改委官員。
“房子”
與王一超同樣有成就感的，是市民卡公司總經理陳梅青。
市民卡公司負責微信公眾號“嘉品彙”的運營。微信平臺的消費券，需要到嘉品彙公眾號預約。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這個帳號已累積了近百萬粉絲。這些粉絲，都是有名有姓的嘉興市民，佔了嘉興總人口的近四分之一。
陳梅青認為，這是借力消費券，用微信的流量造了嘉興自己的“房子”。她計劃用這百萬粉絲，和騰訊雲合作微商城，在未來打造區域化的本地生活平臺。
這符合了嘉興市政府對消費券最初的目標。
同樣藉著消費券造自己“房子”的，還有餐飲企業金小悅。
金小悅是通過第三輪的餐飲消費券，實現這一目標的。
為了增加消費券的線下核銷率，創始人盛靜怡給每家門店安排兩名引導員，幫助客戶核銷消費券。20家門店共投入了40人。
同時，再在金小悅公眾號上推送：消費滿100元再送10元。這和餐飲消費券的“買100送30元”疊加，對消費者來說，花70元就可得到110元的餐飲服務。此外，還贈送客人一隻雞腿。
消費者蜂擁而至。嘉興市餐飲消費券首日發放了4000多張，金小悅一家就核銷了1000餘張，佔了嘉興市近四分之一。
金小悅微信公眾號，此前五年經營了四萬會員；而這短短几天，借消費券，卻暴增一萬會員。
“這是靠政府給的紅包，我們用好、用足了。這也要靠微信平臺，也只有通過微信平臺，從公眾號、小程序，到線下門店，它讓我們有了自己的閉環。”盛靜怡說。
現在，金小悅20家門店的日客流量，已接近萬人。經營水平已恢復到了去年同期的85%
現在，創始人盛靜怡才敢回憶閉店抗疫的艱難時期，覺得“恍如隔世”。
那是在正月十五的動員會上，盛靜怡告訴員工，疫情之下，公司將面臨巨大的困難與損失。她宣佈給自己降薪50%，但不裁員，也不想其他員工降薪，“我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把自己的擔當和能力全部發揮出來”。
感於情義，許多員工淚流滿面。
“現在覆盤，我發現了，其實危機一直都在，希望也一直都在。只要我們足夠團結，足夠勇敢，那麼我們就能在夾縫中找到生機，在洪水中找到救命稻草，然後堅強地活下來。”盛靜怡說。
來源：新華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