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媽媽，你是不是，為我的悲傷而感到竊喜。”
初讀此語，甚感疑惑，細讀之後，被“竊喜”一詞深深刺中。以母親為主題的電影大多是歌頌母愛偉大，鮮有以恨為主的，即便有，也是一種明確的不遮掩的恨。但是走進這部電影才發現，這樣的一種“竊”是最刺痛人心的，它不同於“我恨你”這樣明確，在母女之間安然的表象下，她們從未真正地把自己交給對方她們在各自地謀劃著如何用最正常的表現去維持母女的關係，卻把自己的愛意深深地藏起來。
02
這部赫赫有名的電影，由好萊塢巨星英格麗.褒曼與伯格曼的繆斯——麗芙.烏曼主演，是伯格曼與英格麗.褒曼的首次合作，也是.褒曼的最後一部電影。提及伯格曼，我們無法用任何一種華麗的詞彙來形容，“導演”一詞足矣，他是真正的電影藝術的天才，他的電影以簡約的影像風格，沉鬱的理性精神，探討生與死，靈與肉，人性的矛盾與複雜，情感的交織與幻滅。此片所呈現和探討的是家庭的矛盾，母女之間的隔閡以及她們愛恨交織的關係，尤其將一種深深根植於心卻彼此互不說明的愛恨矛盾刻畫得淋漓盡致。
03
本片是典型的室內心理劇，以“奏鳴曲”為題，也說明了此片具有的音樂結構。值得一提的是，全片除了片頭的音樂之外再無別的配樂，以母女二人的話語和情感的起伏作為音符，卻在彼此心靈上彈奏出毫不相通的節奏。影片的橙色調暗示了季節，也透著一種平靜的悲愴，因為往往極大的悲傷都是由極其平靜的幕景下徒然爆發的，這種秋色對於情感的積聚不無作用。
影片由一個牧師的獨白開始，話語中流露了他對於妻子無條件的愛與包容，也直接說明了她的妻子並不愛他。妻子要邀請她七年未見的母親前來小住，她激動地將邀請信讀給丈夫聽。一個無法愛人的妻子，一對七年未曾見面的母女，故事由此已悄然鋪展。在母親到來時，母女二人深情相擁。對於母親的問話，伊娃表現得溫柔而順從。之後，當伊娃向母親告知，她的妹妹（母親的小女兒患有腦癱）海倫娜也住在這裡時，母親臉色突轉，在她獨處一室時，內心開始激盪，覺得伊娃是在故意讓她來此承受內疚與痛苦，而伊娃在丈夫面前則說母親“她既驚訝又失望，卻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兩人之間的裂痕已被撕開呈現在觀影者面前，這種彼此窺視甚至憎惡的巨大裂縫讓人頗感不適。
影片的真正入口，是女兒為母親彈奏“肖邦奏鳴曲”的場景，女兒的彈奏中帶著無限的溫情，這種溫情使母親落淚，但母親也因女兒演奏的拙劣而看不起她，但是當女兒問母親“我彈得怎樣？媽媽。”，母親卻回答“很好。”伊娃窺探到了母親的不滿意，所以她生氣了。可母親以一位真正的藝術家的氣度重奏樂曲，將每一個音符都推向極端，樂聲在秋日肅冷的空氣中潛行，如同游魚般顯現又踉蹌跌落！正如她所說“肖邦是驕傲，尖刻，衝動，煎熬”。女兒的溫情在母親眼中真正的藝術之下顯得軟弱不堪。這樣的分歧將母女關係推入深淵，在母女關係裡，母親永遠是主角，而女兒永遠要承受著母親情感的暴行。
影片高潮是由母親的一場噩夢引出的，母女二人深夜對談，在無限的安靜中對於彼此的控訴都被加倍放大，爆發！如同秋日洪流一發不可收拾。伊娃從開始回憶童年時母親對她種種無聲加害，穿著母親想讓她穿的衣服，梳著母親想讓她梳的頭髮，讀著母親想讓她讀的書，儘管這一切她是如此厭惡。母親對她心靈的疏遠，靈魂的藐視，她都能夠以一個女兒的敏感而察覺到，於是這種竊恨的的生端便是——女兒能夠察知母親的對自己的無情，卻依然要通過各種方式去愛母親。這種竊恨與渴望和母親親近的愛是緊緊聯繫著的。母親對伊娃的影響使得伊娃變得敏感脆弱，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對於母親的種種辯解，伊娃用“你總是給自己找特例”，“你習慣了為自己脫罪”來答覆。到最後伊娃已經歇斯底里“你對我造成了終身的傷害”，“我的言談舉止都是為了取悅你”。
“母親和女兒，多麼可怕的組合！”
“所以你到底是愛我？”……“還是恨我？”
此時的母親已經崩潰，她的癱瘓的小女兒海琳娜此時從躺椅上滾下，艱難地爬到她們跟前，嘴裡含糊不清地喊著“媽媽，媽媽……”，海琳娜即是母親與女兒的支離破碎關係的象徵。當海琳娜出現在母親的視野中時，母親大喊“救救我”，她的驕傲已被愧疚擊垮，而母親與女兒，永遠都被無形的臍帶連著，哪有什麼明確的愛恨，這種情感的影響與糾葛，會伴隨人的一生。因為母親在童年時期也缺乏父母的愛。“不論是撫摸還是責罰，他們都沒觸碰過我，有時候我會想，我到底有沒有活過。”所以母親無法與女兒們分享愛，女兒在一定意義上是母親孤獨情感的延續。但是伯格曼並沒有讓矛盾持續脹大，而是就此戛然而止。
由愛生恨，由愛滅恨，在影片末尾，母親踏上了她的征途，而伊娃依舊平靜生活。在火車上，母親收到了伊娃的來信，伊娃為自己的控訴感到愧疚，所以女兒對母親的愛是無法被這種“竊恨”抹滅的，信中寫到“畢竟這個世界還是有寬容的”，因為母女把彼此的暗藏心底的東西暴露給了對方，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她們已達到了和解。
04
影片對於家庭和人生的探討還有許多，不同的人會從其中抓住不同的矛盾和話語，並受到某種啟示。不如，去聽聽這來自秋日的奏鳴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