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子街 :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对于一个漂泊的民系来说,故乡永远在远方。客家,这支中华汉民族的特殊民系。她的先民,原是中华灿烂文明的发源地——黄河江淮流域的汉人。由于天灾和战乱的驱迫,他们从唐宋时期开始大量辗转南迁。先在闽粤赣交界地区聚居,以后又向南方各省及海外播衍。现在已有数千万客家人分布在世界70多个国家和地区。他们本质上和其他汉民族没有什么不同,最大的差异在于从中原南迁开始的不断“反客为主”、永远“在路上”,所以被专家学者称为中国的“吉普赛人”。

不过,每个民系都有自己认同的“家乡”,即我们所讲的“祖居地”。每个族姓、每个支系认定了哪里的“祖居地”,实际上就是认定了你属于哪一个民系。华北人的祖居地是山西洪洞大槐树,客家人的祖居地是福建宁化石壁,畲族人的祖居地是广东凤凰山,广府人的祖居地是广东南雄珠矶巷。这里所要讲述的却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即以上杭瓦子街为代表的上杭客家地区是客家民系的重要中转站,或者说是客家民系在宁化石壁之后的另一个“祖居地”。如果说云南中甸的“香格里拉”是一个美丽的策划的话,那么瓦子街却是客家确定存在的美丽家园。它一手牵起了宁化石壁的历史渊源,一手传承了走向全国走向海洋的发展重任。

这是一段曾经被时间掩盖埋的历史。事情还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客家热”说起。改革开放以来,国内经济快速发展,社会进入一个稳定繁荣的新阶段,思想和文化艺术也得到了解放。随着港台地区和东南亚各国客家宗族回乡恳亲谒祖的不断增多,客家现象引起了国内甚至全世界范围内广泛关注。首先是宁化石壁的祖居地地位得到确立,石壁成为客家人的“麦加”。赣州、闽西、粤东北作为客家大本营随即引发了一场方兴未艾的客家研究热潮,客家学甚至走进了大学科研院所的象牙之塔。上杭是闽西五个纯客家县之一,从大范围来说也属于客家祖地的一部分。但是作为文字表述勉强可以认同,在实际上它跟客家祖地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在世界范围内通行的说法客家祖地就是指宁化石壁,而不会有人说包括上杭在内的闽西。因此,上杭在客家中的地位是尴尬的。

事情的转机在于对客家研究的不断深入。这个功劳首先不在于研究客家的学者,而是民间兴起的寻根运动。当一批批来自天南海北的客家后裔带着残缺的族谱寻找自己的始祖时,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一个共同的地方——上杭。此前,据罗香林先生所著《客家源流考》记载,仅粤东18个姓氏中就有16个姓氏的客家人是在上杭开基的。而事实上,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们的根在上杭,这样算来在上杭开基的客家祖姓已远远不止16个。据考查,仅广东省梅州市七县一区130多个客家姓氏中,从上杭迁去的就有117个,占90%。这样的结果无疑使海内外大吃一惊,因为一向默默无闻的上杭在客家研究中属于大家闺秀型,难得有什么惊世骇俗之举。看来上杭的这一发现当改写人们印象中的客家历史了。如今,上杭丰富的族姓资源已经转换成一个标准的客家族谱馆座落在上杭城区,供客家探源与研究之用。据说,这是全国县级最大的一家族谱藏馆。

上杭的惊叹不仅于此,有一个更大的谜团引发了更多的客家研究人士津津乐道。近几年来,上杭县的有关部门和姓氏文化组织,不断收到全国各地要求查询“瓦子街”、“瓦子坪”、“瓦子巷”、“瓦子堡”、“瓦子乡”(下统一称“瓦子街”)的信函和电话,甚至有人找上门来,要求有关方面协助查找。所有这些要求查找的人都言词凿凿,并且有族谱为证。据广东省《翁源县志》记载,该县从上杭县迁入的有11个姓,其中有8个姓记述从“瓦子街”迁入。而来自广东省南雄的消息说:“南雄大部分姓氏从上杭瓦子街搬去”。然而,当代上杭已没有“瓦子街”这一地名,查上杭县现存的史书,包括从清康熙年间开始的6部《上杭县志》以及上杭地名办于1980年编印的《上杭县地名录》均无“瓦子街”等类记载;而在上杭民间,虽有一些关于“瓦子街”的传说,但说法又不尽一致。那么,“瓦子街”到底在哪里呢?瓦子街与客家祖姓又有什么联系呢?

难道“瓦子街”从人间蒸发了吗?或者有关“瓦子街”根本就是一个乌托邦?嗅觉像猎犬一样灵敏的客家研究专家带着一丝兴奋一丝激动和许许多多的疑惑踏上了找寻的征程。族谱就像人出生时的脐带,是一个人血脉渊缘的证物,因此祖宗传下的族谱是不会假的,而且至少有74例27个姓氏的族谱或资料直接指向上杭的瓦子街,这说明瓦子街在上杭历史上确实存在过。专家们从族谱上记载各姓氏迁出的时间上分析,瓦子街存在的时间应该在明朝的洪武至万历年间(1368—1619)。那么我们试想一下,在长达二百五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几十个姓氏相继从同一个叫瓦子街的地方往外迁,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们知道不管街还是巷、坪甚至堡、乡,都不会是很大的地方,因此有人提出是否有趋同的现象存在。就如洪洞大槐树,在战乱中因为时间久远忘记了原来迁出的地方,有许多不是从那边迁出的也往往把它当作祖地,那么瓦子街是否也是这样?我们不知道,作为历史只要一经存在它就必定发生变形,后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回复原来的模样了。不过,这里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可以当作反驳的材料。据说,从瓦子街出去的人,子子孙孙生生不息,谈起“瓦子街”由然而生一种亲切感、自豪感。若有人在谈论祖先从何处来时,就有人会说,我的公太(即上祖,客家话称“公太”)是从上杭“瓦子街”迁来的。那有人就会叫他脱掉鞋袜,把脚伸出来检验。他们说:从瓦子街迁出去的,尾趾加一个小趾甲,说是公太当年在瓦子街烧砖瓦,踩泥巴踩出来的。如果脚趾上没有这个小趾甲,就会被认为是“冒牌货”。故事本身当然靠不住,就像洪洞大槐树关于脚趾、宁化石壁关于葛藤坑的传说一样,不过确实有点意思,说得有鼻子有眼,应该说瓦子街这个地方基本是可以确定下来的。

我们还是沿着故事的思路说下去。有人真的从“瓦”身上找到了突破口。据查访,瓦子街就在上杭老县城范围的某一区域,也就是宋朝时的郭坊村。宋时,县衙附近的北门街曾经是繁华的商业街,百姓紧靠北门街和新街而居。百姓筑房,烧砖烧瓦,就近取土。“断砖可用,碎瓦弃之”。据说,当时县衙周围有十几座砖瓦窑,然一面是人口快速膨胀,一面是碎瓦越积越多,制砖窑只好另设他处。从此,人们在这片废墟上天长日久地踩着,便成了“瓦子坪”(客家人口语中有“瓦子坪”的口头禅),坪上又盖起了民房,成为“瓦子巷”、“瓦子街”。随着时代变迁,这些地名逐渐被新的地名取而代之。这里居住的后人很快忘记了当初旧的名称,而外迁的人们只记得当初的地名。于是,误差出现了,几百年以后当那些外迁的客家后裔对着族谱找寻公太的故乡时,故乡的人们只能茫然以对。幸好这些有心的客家后裔唤醒了祖地上杭的记忆。居住在原县衙附近的耄耋老人回忆,上杭城曾流行一种奇怪的“驱灾辟邪”民俗:年年的农历八月十二至十五日,附近小孩成群结队在坪里互掷瓦片以驱除“瘟疫”,常发生小孩被瓦片击中流血,父母不但不予劝止,仅以香灰涂抹伤口,就让孩子们继续参“战”。这种互掷瓦片的民俗的表明了什么呢?我们翻阅资料是找不到的,因为只有上杭才有这种习俗,那它至少又和“瓦子街”有了某种联系。现在在老城区一带,人们在建房或挖掘宅基地时,往往会发现三尺以下的地里布满了二尺以上的碎瓦层。看来,“瓦”确实是上杭老城的一个重要特征,难怪当初那些外迁的公太清晰地记住了瓦子街。

有了瓦子街一些现存的事实也有了根据。据调查,现在上杭县城建设路以东也就是老城区范围内有温家祠、李家祠、张家祠、丁家祠、王家祠、唐家祠、雷家祠、廖家祠、蓝家祠、郭家祠等至少二十几个姓氏的祠堂。祠堂是一个房族开基地的标志,客家先民为了纪念开基始祖和各代公太都会在开基地建筑宗祠,这是不变的传统。这么多祠堂聚集在一个地方,说明这里曾经鼎盛一时,是历史上客家族群的一个重要的聚居地、集散地和中转站,是上杭作为客家众多姓氏发祥地的主要标志。我们知道客家民系是十分注重自身的繁衍发展的,所以每到一处都强调家族内分散居住,一人发一支系,这也许长期动荡不安的环境给了客家先民一个保存血缘关系的方式。所以无论如何,宗祠和族谱作为认祖归宗的方式就显得十分重要。也正是这样,瓦子街作为尘封的历史才会在今天重见光芒、知晓天下。

翻开史书与民间记载,我们发现在瓦子街存在的二百多年里,正是上杭的动荡时期。俗话说天灾人祸,在封建社会,天灾就一定导致人祸。查看上杭县志的大事记,在明洪武至万历年间,“大旱”、“霪雨”、“大水”字眼随处可见,而往往这些之后是所谓的“寇乱”。比如万历四十四年入夏,上杭霪雨连绵,河水暴涨,到处是水流肆虐,“民多溺死”,并且“民饥,各仓无储积”;而到万历四十八年的时候,却闹起了旱灾,“山田绝望皆赤地,民大饥”;一年之后的万历四十九年四月,又是大水入城,高于地面五六尺深,“乡民多溺死者”;五年后的天启六年夏天,又是连续暴雨,“田禾多淹没”。你看,短短十年间上杭遭遇了三次水灾一次旱灾,人民如何受得了。天灾和赋税徭役的日增导致了“寇乱”不止,简陋的县城被频繁攻破,城内一片狼藉。我们暂且不管这里的“寇”是否正义,一个不争的史实是,只要动乱倒霉的总是平民百姓。多次的扰攘,百姓早已苦不堪言,于是在灾害不断、“寇兵”征战的背景下,加剧了瓦子街人的外迁繁衍。所以从明成化十八年至清顺治八年的169年间,由于战乱、外迁、灾害、疫病的原因,上杭全县户口仅增加171户,而人口反而减少4232人。人口的快速更替以及城市的几次重建,瓦子街终于失去了它应有的位置,真的埋藏在了瓦砾堆里。

在关于瓦子街的话题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个大胆的设想与读者分享,也许真是一个发现。上文曾提到,广东南雄的客家后裔说“南雄大部分姓氏从上杭瓦子街搬去”,而广东南雄珠矶巷是广府人的祖居地。那么,现在广府人的祖先,即南雄珠矶巷的开基始祖是否有可能最早是从上杭瓦子街搬迁出去的呢?这不是无稽之谈。在广东的族谱中还发现了上杭的瓦子街同样有一个“珠矶巷”存在,如广东翁源《王氏宗谱》载“于明正统三年(1438)自福建上杭县紫金山下瓦子街珠矶巷迁出”,南雄等地的周氏族谱源流序述“秀公五子曰紫贵,原居上杭之瓦子街珠矶巷后徙始邑之罗所乡……”。那么上杭瓦子街的珠矶巷与南雄的珠矶巷有什么联系呢?我们找到了一条线索,像南雄净花祠陈祖虞一族,就是由上杭瓦子街迁至始兴净花村,其后裔再分迁至南雄包括珠矶巷在内的各个地方。这就说明,假如瓦子街有珠矶巷的话,那它和南雄的珠矶巷是有关联的。根据客家民系迁移的路线来看,我们有理由设想南雄的珠矶巷名称的来由是因为那里的住民就是从上杭瓦子街搬出的,为了让子孙后代不忘家乡就取了一样的名称。据说李氏木德公系的一房从上杭太拔的院前搬出后回迁江西,在那里找到一处跟家乡院前地形相像的地方定居,也称为院前,甚至连小溪山冈的名称都相同。所以说,客家人认祖归宗的意识是很强的,我们的设想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当然,作为客家研究的一块宝地,上杭还有道不尽的猜想让我们去解开、去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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