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客我們家行”——方言、地名雜說

【夜讀】“客我們家行”——方言、地名雜說

客我們家行(ke wo men jie hang )

——方言、地名雜說

【夜讀】“客我們家行”——方言、地名雜說

偶有閒暇,不由自主就會想起家鄉——熟悉的方言、地名,就會盤算半天,從字面猜由來,追歷史,然後,人就樂了。如題,就是考驗讀者懂不懂彼地方言的標準文句。不過說起家鄉方言,其歷史之悠久,演變之複雜,完全可以作為一門學問來研究了。筆者既沒有那個能力,也不打算把這篇文字寫成考據論證的探討。只能以我讀過的相關著述為基礎,以自己的親身體會,寫一些輕鬆的文字,為大家茶飯之餘助興。

我的老家是位於鄂爾多斯高原東南部一個叫榆樹灣的小地方。榆樹灣背倚北山,向南與對面的山西省河曲縣隔河相望。從面積上看,這裡方圓不足二平方公里,實在是不起眼。但由於歷史上有許多人走西口路過這裡,更由於新中國成立後,這裡誕生了當時伊克昭盟範圍內數一數二的國營大廠——榆樹灣硫磺廠,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發展最盛時,這裡人口過萬,因此也就頗有知名度,後來也就自然成為準旗的工業重鎮,並令無數磺廠人引以為傲的地方了。

【夜讀】“客我們家行”——方言、地名雜說

客我們家行

由於歷史的原因,榆樹灣人也和無數從這裡走開,去了西口後套的先民們一樣,滿嘴一口地道的河曲話。那個時代,許是人們的生活節奏普遍比較慢的緣故,加之家鄉民風淳樸,於是無論男女老幼,平日裡遇到親朋好友,張嘴就是“客我們家行”,要不就是 “客哪兒圪來來(圪呀)”,諸如此類寒暄一番。設想一下,如果是你,如果你人緣足夠好,趕巧遇到兩家都搶著希望你去做客,那就會出現一人拽你一個胳膊,“急個甚哩,今兒個客我家行,趕明兒個客你家行,還不行啊?”,那個熱情勁兒!你的胳膊被拽的生疼,但心裡卻是熱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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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客”(ke)發音短而平,是經常作為動詞“去”用的,表達“外出某地做客”。“行”讀hang,陽平,那邊的意思。元雜劇中常見,如關漢卿《竇娥冤》中“我竇娥向哥哥行有句言”。記憶中,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一直在外求學,寒暑假回到家鄉,難免和人打招呼,如果是遇到平輩夥伴,肯定張嘴就是:去哪兒?這樣顯得自己去過大地方,會說普通話了。可是遇到長輩們,我還是很小心的問候:客哪兒圪呀?或者回答對方:夜來回來的之類的話語。這樣隔壁的枝秀阿姨才不至於笑話我,不會說我“豆腐都咬不動,還咬筋(京)哩”。其實,咬筋要說年齡,而咬京全靠閱歷了。直到年過不惑,回老家時,我依然會說一口老家話,記得當時遇到多年不見的枝秀阿姨的閨女,脫口而出叫人家小名nva-nva時,她一時間愣住了,好尷尬!那是當地女孩子的小名,一般關係非常親密才能叫。我們是鄰居,從小叫慣了,也就釋然了。就比如榆樹灣的長輩、同輩們稱呼我“二球彈”,透露的是親近,我才不惱哩。順便提一下,也有府谷人士認為方言“客”應該是古語“克”演變來的,我無法贊同。

唐詩宋詞中,關於客走他鄉,客居異地的作品非常多。我想起了太原人溫庭筠(《商山早行》)的詩句“晨起動徵鐸,客行悲故鄉。”南宋的陸游在(《臨安春雨初霽》)中寫下了“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杜工部也說:“五載客蜀郡,一年居梓州。”賀知章《回鄉偶書》更是以一句“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被人千古傳誦。古人表達客走遠方的鄉愁、旅愁,筆下往往會是悲涼、心酸、尷尬的景象。

餘聞境由心生,人心客了,到哪裡都是客。但在我的家鄉,卻是另一番景緻,同樣是客,這裡卻容不得你客氣,你會感到滿溢的殷勤問候,古道熱腸。這裡會讓你客了還想客。好一個客,極雅極具古語之神韻!

忽拉蓋

忽拉蓋一詞源於蒙語,進入漢語語系當是在元代。在元曲戲劇中,多寫為虎剌孩,虎剌孩或者忽剌。元·無名氏《射柳捶丸.第三折》:看了這虎剌孩的武藝委實高強,俺兩個夾著馬跑了吧。又,《精忠記》三折白:我們番將實是乖,愛吃牛肉不持齋。孩子都是馬上養,長大都做虎剌孩。而元·無名氏《陳州糶米.第一折》白:你這個虎剌孩作死也!你的銀子又少,怎敢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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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著作《華夷譯語》講,“賊,忽剌海。”《元史語解》卷二宮衛門也說:“呼拉幹齊,捕盜人也”。可見,虎剌孩、忽剌海在蒙古語中原意為賊和強盜,後來隨著蒙漢民族雜居的不斷深化,又演變為罵對方是騙子,老匹夫,壞東西等的詞彙,或直接稱“忽拉蓋”,最終產生了蒙漢語相間的“賊忽拉”,甚至會有婦人罵自己孩子時用它,這又情何以堪呢!直到今天,它在晉西北,陝北乃至內蒙古西部依然是吵架、罵人的常用詞彙吧。當然也有認為忽拉乃“花”的古雙音節切過來的,蓋,丐也,於是忽拉蓋就是叫花子和乞丐的同義疊用了。可是這又如何與賊聯繫在一起呢?老家方言中的雙音切單字,代表者如不浪為棒,骨攏為滾......有許多許多。

家鄉榆樹灣位於黃河岸邊,自古就應該有擺渡的和船隻吧。自清以來,更是作為西口路上古渡口之一,逐漸有了名氣。此地旱澇冰雹頻顧,莊稼的收成全看天年。這樣比起種地,反而擺渡應該是比較安穩的職業。於是圍繞渡船的詞彙逐漸豐富起來。取船行河中,橫衝直撞,不好控制之象,喻之於人就有“船上你客哪兒圪來來”,或者“看你那船勁氣哇”這樣的說法。擺渡,畢竟是苦營生,沒有一把子好力氣幹不了,同時那又是技術活,一般人還幹不好。於是當地人在事情沒辦好,或者辦了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時,張嘴就說“哉才是卵船了”,這裡的卵做動詞用,操縱、駕駛的意思。至於面對不期而遇和你打招呼,或者不請自來的熟人,主人一句這(zai)個船人”,言談中竟然透出幾分歡迎,營造出非常寬鬆的語境。雖然也有人將“船”解為“舛”,更有一說認為方言中的“chuan”音其實是來源於鄉人對於歷史上瘟疫的恐懼,因此正解應該是傳染的“傳”。此不失為一說,老家也說某種病“傳人”了之類,可是這個應該是北方地區的通用語吧。況且老家話中的“船”,透露出的情感往往是比較輕鬆的,在熟人、家族內部都廣泛使用著,因此我很難將它和恐怖的瘟疫流傳的意象聯繫起來。

“倒插插”由來

“倒插插”,故鄉極具特色方言之一,指衣服上的口袋。為什麼把口袋說成倒插插?

考我國曆史上的服裝式樣,一般認為有三次大革新,即從戰國時代的胡服騎射到盛唐的開放唐裝,再到後來滿人的服裝了。據說現在傳統戲劇中的古裝基本都是明的服飾。明朝服裝的顯著特點是袖子普遍很寬。而且,明朝衣袖和現在相比還多一個功能,就是可以在衣袖中裝一些小物件,如手帕之類。仔細觀察你會發現,這袖口裡面縫有口袋。口袋的口子和袖口的方向是相反的,裝東西要倒著插進去,這樣才不會掉落,所以就叫“倒插”。本地人愛用疊音稱呼事物,比如圪嶗嶗、圪叭叭的,久而久之,在明朝,口袋就被叫成“倒插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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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清朝,改穿滿族服裝,袖口一改變成了馬蹄袖,窄窄了,不便裝東西,口袋就不再縫在袖口,改在衣襟底下了,“倒插插”也就退出主流服裝行列了。

眾所周知,新朝代的統治者一定會選定自己喜歡的語言作為官話。具體講,京話歷來又是官話的基礎,這樣,“倒插插”一詞也被滿清人擠出京話,逐漸被忘記了。但是不知道是因為地處邊鄙,還是鄉人執拗,在晉西北家鄉這裡,竟然生硬將它改造成了本地方言,依然被人整天掛在嘴上。不過這“倒插插”已經是衣服口袋的統稱了。

方言、地名的形成過程中深藏著無數令人著迷的歷史故事,本文的探討絕非嚴格意義的學術研究,權當是在探討家鄉方言的海洋時拋下的一塊石頭,倘若能濺起那麼些漣漪,已是望外之喜了。

文章配圖均來自網絡

作者簡介

【夜讀】“客我們家行”——方言、地名雜說

趙金貴,男,1964年生,準旗榆樹灣硫磺廠工人後代。小學、初中就讀於榆樹灣八·二五學校,高中伊盟一中(80級),大學內蒙古大學(83級),碩研山東大學(87級),本科、研究生專業分別為哲學、外國哲學。1990年畢業後到山西大學工作至今。對東方哲學尤其是日本哲學、宗教有一定的學習和研究,治學範圍也涉獵中日文化、中日曆史問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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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編輯:張樂樂

校 對:劉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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