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被政府、商業“吸納”, 好事還是壞事?

慈善被政府、商業“吸納”, 好事還是壞事?

形勢變化得很快。

7月下旬,2020年《慈善藍皮書》舉辦發佈會,學者朱健剛作了主題為《治理吸納慈善:2019年中國慈善事業綜述》的報告。

在朱健剛看來,2019年中國民間慈善事業被進一步納入國家治理體系當中,呈現出“治理吸納慈善”的總體特徵,“慈善開始成為國家整體治理體系的一部分,併為國家治理戰略目標服務,國家與社會正逐步耦合成一種統一、複雜且充滿不確定性的雙向嵌入關係。”

巧的是,另一位學者康曉光在今年6月也發了一篇題為《“行政吸納社會”如何擴展到慈善領域?》的論文,提出“政府一方面強化行政吸納社會的‘限制’策略,另一方面借鑑新公共管理完善‘利用’策略,並在此基礎上發展出對慈善組織的‘分層控制’策略,進一步拓展了行政吸納社會的理論內涵與現實實踐。”

朱健剛、康曉光均研究公益慈善領域多年,他們同時提到了“吸納”一詞,值得關注。


略有不同的是,康曉光強調的“吸納”更多是政府對慈善事業的吸納,而朱健剛所說的吸納,還包括了商業對慈善的吸納。在朱健剛的報告裡,他提到“商業慈善的興起”,並認為騰訊、阿里等互聯網巨頭也在相當程度上整合了慈善力量。

“吸納”這個詞,細品一下是蠻有意思的,有點像“收編”,但比收編平等一些,但又不是真的平等,真平等就叫“合作”了。但吸納總不是強買強賣,得有人願意買,也有人願意賣。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對公民社會的成長來說,這不是一個好消息,人們期待公益慈善領域成長為一個相對獨立的社會部門,甚至能在某種程度上制衡權力與資本。被吸納,客觀上削弱了民間慈善事業的主體地位。

但從增進社會福利的角度來說,這又未必是件壞事,無論是被政府吸納,還是被商業吸納,民間慈善的效能總體上是提高了,這一點在疫情中體現得很明顯,許多大公司越過慈善組織,直接採購應急物資並運抵前線。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傳統的慈善組織並不具備快速解決問題的能力。

值得注意的是,強勢部門對慈善的吸納,並不意味著對慈善從業人員的吸納,甚至不一定是對現有慈善組織的吸納,無論是政府,還是商業均有越過現有慈善組織直接解決社會問題的衝動與能力。但當然,整合現有慈善組織是一種更高性價比的做法。

但關鍵是,以後呢?慈善部門是會像歐美那樣,縱使歷經曲折,最終也會長成一個獨立的“第三部門”,還是像法團主義者所期待的那樣,成為國家治理社會的得力助手,還是成為一種“去政治化”的專業部門,不管白貓黑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


若要做沙盤推演,我們有必要回顧一下,中國的民間慈善事業是怎樣一步步發展到現在的。

就從2011年開始吧。


(下文均摘自中國社會科學院編撰《慈善藍皮書》)


2011

關鍵詞:覺醒

“說2011年是公民意識的群體覺醒,還體現在這種覺醒帶有跨越個人、跨越組織、跨越行業、跨越界別的融合色彩,帶有跨越和聯盟行動的色彩。”


——《2011年——中國公民意識之群體覺醒元年》,作者:何道峰


2012

關鍵詞:孕育

“2012年是中國公益社會培養基的孕育之年。相對於2011年公民意識的社會自覺或群體覺醒而言,2012年社會大眾特別是群體性的社會先驅與精英的進一步覺醒和行動,推動以公民自由結社和社會自治為核心的公益社會培養基的進一步孕育和生成。”


——《2012:中國公益社會培養基的孕育》,作者:何道峰


2013

關鍵詞:公民公益

“在2013年,自下而上的社會組織政策終於出臺,同時自下而上的民間慈善公益事業的轉型實踐也終於能和政府的社會組織的改革共舞,匯聚成推動中國公益慈善新時代到來的強勁動力。這個時代的重要標誌是自上而下的計劃慈善正逐漸被上下互動的公民公益所替代,來自民間或者民間化的公益慈善組織及其創新成為中國公益慈善事業的主力軍。”


——《從計劃慈善走向公民公益——2013年中國慈善事業發展綜述》,作者:朱健剛


2014

關鍵詞:國家制度建設

“2014年,中國的各級政府正是在激活慈善公益組織活力的主導思路下全面關注慈善事業,並從不同政治體系的功能制定促進慈善事業發展的重要政策。”


——《2014,國家制度建設與民間討論的一年——2014年中國慈善事業發展綜述》,作者:董強

2015

關鍵詞:國家制度規範

“2015年中國慈善事業進入了快速發展階段,公益組織的數量繼續高速增加,國家開始重視對公益行業的制度規範,法律體系正在完善,黨的建設全面推進,監管體系正在加強……”


——《國家制度規範與公益行業發展的一年——2015年中國慈善事業發展綜述》,作者:董強


2016

關鍵詞:國家塑造慈善

“2016年9月1日、慈善法正式實施......中國慈善事業進入法治時代。

國家密集出臺《慈善法》配套的法律及政策文件,正在形成塑造慈善的完整制度環境。”


——《2016年中國慈善事業發展綜述》,作者:董強


2017

關鍵詞:負重前行

“2017年……科技慈善領域初現權力壟斷苗頭。

中國慈善需要思考和選擇自己可行的發展路徑。首先要繼續貫徹落實慈善法。其次,要釐清政社界限,一方面,要“堅持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另一方面,也要在黨的領導下,充分發揮每個民間組織和每個公民的潛能和創造性。”


——《中國慈善在過渡期負重前行的一年——2017年中國慈善事業綜述》,作者:徐會壇、楊團


2018

關鍵詞:適應

“一方面,隨著管理制度在2018年更加趨向監管、規範與整合,社會組織紛紛進入一個努力適應的過程;另一方面,慈善捐贈和社會組織發展的增速下滑,行業公信力因醜聞、質疑的接連爆發遭受重創。儘管如此,中國慈善在2018還是努力向前,守住了基本面,即社會組織發展總量和慈善捐贈總量持續增長。”

——《2018年中國慈善事業綜述——適應、反思和探索出路的一年》,作者:徐會壇、朱健剛


2019

關鍵詞:吸納

“慈善開始成為國家整體治理體系的一部分,併為國家治理戰略目標服務,國家與社會正逐步耦合成一種統一、複雜且充滿不確定性的雙向嵌入關係。”

——《治理吸納慈善:2019年中國慈善事業綜述》,作者:朱健剛


從《慈善藍皮書》裡呈現出來的脈絡其實挺清晰的,2011-2013年,是一個民間慈善事業的小高潮,那時,整個行業洋溢著浪漫主義的色彩;進入2014年,連續三年以政府為主語的論述展現了時人對行業形勢發展的觀感,慈善還是在發展的,但須在“黨的領導下”來發展;在2016年左右,人們又開始意識到商業公司,尤其是互聯網公司在介入慈善時產生的巨大影響力,民間慈善事業於是有了“負重前行”之感,但客觀上,“ 社會組織發展總量和慈善捐贈總量持續增長”,於是有了從“適應”到被“吸納”的走勢。

簡單來說,民間慈善事業雖然一直在向前發展,但整個政治、經濟形勢的發展更快,慈善事業被捲入了一個大時代中,獲得了超乎尋常的發展機會,但代價是偏離了航路,某種程度上失去了方向。

想要回去是不可能的,一切復古主義的嘗試都會失敗,未來的民間慈善事業要在沒有航海圖的亂流裡繞開礁石前行,一個極端不確定的時代來了,也許只有忘記過去,敢於冒險的人才能走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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