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遇見而已
東大街新開了一家書店，聽說那裡不僅讀書的氛圍好，而且還供應特別好喝的咖啡。
我去他們店過，店主是個文藝青年，寫得一手好文章，拍攝技術也異常的好，每一幅照片都超級有範兒，看得人心癢難耐。
週五下午，把工作忙完後，我躲進樓梯間給靳冬打電話，想讓他週六陪我去那裡讀書，喝咖啡。
然而，靳冬卻沒時間，他說單位最近特別忙，這個週末的約會要泡湯。
我們本來一週兩次約會，週三和週末。可週三晚上，我陪馬晶晶去參加了一個行業協會舉辦的晚宴，錯過了約會。如今靳冬又要加班，說不定下週三的約會也要泡湯，這樣一算，這次我們要半個月以後才能相見。
靳冬一個勁地安慰我，見他也這樣為難，我也不好再抱怨，只好叮囑他，一有時間就來找我。
失落地回到座位上，顧曉芸湊過來，小聲笑我：“瞧你這樣子，一定是約會泡湯了。”
滿懷的希望破滅，我已經無力再去反駁顧曉芸，只默默地盯著電腦，假裝在整理數據。
顧曉芸也習慣了我倆之間這種很奇怪的交流模式，她就像個超級有耐心的大姐，而我就是那個有些任性的小妹。
我相信，在顧曉芸的心裡，她就是這麼想的，而這正是我不願意接受的。
我媽雖然已經嫁給老楊四年了，可在我心裡，他只是我媽媽的丈夫，而我的父親，叫路廣生。
儘管他也已經有了新的家庭。
我媽瞭解我的想法，並不逼我跟老楊親近，老楊也習慣了我淡淡的行事作風，但顧曉芸卻執著於拉近我跟老楊的關係。
她見不得我對老楊不好，她想讓我真正接受老楊做父親。
可這怎麼可能呢？我的情況跟她又不同！老楊對我再好，也割不斷我跟路廣生之間的血緣關係。
更何況，是我先選擇了我媽，拋棄了路廣生，我怎麼可能在心理上，再拋棄他一次呢？！
“既然約會泡湯，那明天就陪我跑一趟吧，那裡的鑑定中心需要一批設備，你跟我去談一談。”顧曉芸將一份材料放在我的面前，繼續說道：“這是那批儀器的資料，你趕快了解一下，明天由你做介紹。”
我一愣，那是公司的重點客戶，一直是顧曉芸在維護，她的業績有百分之六十都來自那，她現在讓我去給客戶做產品介紹，什麼意思？
“別愣著了，趕緊看看，時間太短，你晚上估計還要熬夜加班看完。”顧曉芸正色道，“不要這樣看著我，我給你的是鑑定中心的訂單，不是整個的，我再大方不能把飯碗也送給你。”
我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為自己對她一直以來的淡漠態度。
我可能並不適合做銷售，轉到銷售崗也有幾個月了，工作還一點起色都沒有，顧曉芸這是想幫我。雖然是讓我去跟，但我想前期她應該都把關係理順了，我去談，不過是順手把果實摘下來罷了。
“怎麼還愣著？趕緊看起來吧，鑑定中心馮主任聽說是個很嚴肅的人，對設備很挑剔，我們可要打起精神來，爭取一起把他拿下。”
我點了點頭，把心裡的情緒都收起來，問顧曉芸：“明天約了幾點？”
“上午十點，咱們九點半在門口會合。”
“好。”
1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很精心地化了淡妝，選了剛買的一套墨綠色小西裝，配了一件黑色的絲質立領襯衣。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對待一個場合，我想拿出我的百分百，想要贏。
打車到那，顧曉芸已經等在那裡。
她見到我，眼睛一亮，“之遙，你終於肯換下你的衛衣牛仔褲了，這身打扮，終於有點職業女性的味道了。”
我有些拘謹地笑笑，心裡略微有些緊張，“一會兒我要是回答不好，你可要幫我救場。”
“放心吧，不會不好的。”顧曉芸很隨意地安撫我。
事情倒也確實沒有我想象得那麼驚險，鑑定中心的幾位領導，雖然嚴肅，但那都是對產品，對我和顧曉芸，他們卻都溫和得很。
整個宣講會用了兩個小時，期間他們問了很多有關產品的問題，我都一一做了詳細解答，我能感覺到他們很滿意，心裡微微鬆了口氣，總算沒掉鏈子。
出了省一大門，已經十一點半了，我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我知道一家新開的火鍋店，我請你去吃吧！”顧曉芸拉我上她的車，“今天怎麼說我們也合作默契，這訂單百分之八十是我們的了，走，先去慶祝一下子！”
“好，不過這頓要我請。”我沒有拒絕她，一來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工作帶給我的成就感，是她給了我機會；二來我也真餓了，一聽有好吃的火鍋，胃已經先妥協了。
顧曉芸見我答應下來，很高興，這還是我第一次願意跟她親近。
一路上，我們又討論了一下剛才的宣講，顧曉芸說估計下週一就能出結果，我的心裡忍不住冒出了小小的期待。
“咦，你說的不會是七格格火鍋吧？！”見她沿著中山路，把車拐進東大街，我驚喜地叫出來，“已經開業了嗎？”
顧曉芸點點頭，見我這麼興奮，也忍不住笑道：“我的一個客戶是老闆的姐姐，給了我兩張會員卡，說是今天開業，但只招待貴賓，屬於試營業。”
今天真是有口福了，我關注七格格很久了，就等著它開業呢！
而且，書店也開在這條街上，吃完火鍋，下午再去那裡窩一下午，不要太合適哦！
我跟顧曉芸說了我的想法，她下午也沒別的事，便約著要跟我去逛書店。
吃完飯，她把車停在七格格樓下，我倆散著步往書店走。
那天的陽光特別好，已經入秋，路旁法桐的葉子已經開始變成金黃。碧空如洗，浪漫得像是電影裡的景象。
路對面的玻璃窗裡，一對情侶正在輕聲談天，笑容流淌在他們的臉上，柔和的光影裡，他們與浪漫的秋好搭。
我怔怔地望著他們，似被他們吸引而忘了自己本來要做什麼。
“之遙？你怎麼了？”顧曉芸搖晃我的胳膊，我醒過神來，轉身就往回走。
“你去哪？書店在對面！”她喊我，我不聽，步子越來越快，她追上來，我又扭身往書店的方向走。
高跟鞋太高了，我本就不太習慣，走得又急，冷不防崴了腳，我一下子跌倒在地。
鑽心的疼痛從腳踝處傳過來，可也不抵此時心痛的萬分之一。
顧曉芸驚叫一聲，趕緊扶住我，“之遙，你怎麼樣？”
我的眼淚一下子迸出來，玻璃窗裡的那個男人，還在溫柔地對那個女人笑著，全然不知，我在外面疼得撕心裂肺。
顧曉芸終於意識到了我的不對勁，她順著我的眼神望過去，正看到靳冬伸手接過那個女人遞給他的一本書，他們的手指輕輕碰在一起又分開，像受驚的蝴蝶的翅膀，像青春懵懂時如風掠過湖面的漣漪。
顧曉芸神色暗沉下來，她回頭看看我，拔腿要往馬路對面走。
“曉芸姐，我的腳好疼！”我哭得慘兮兮地叫住她。我的手機在包裡振個不停，我指指包，“我手機在響，你幫我看看是誰。”
顧曉芸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來。
手機屏幕上，“媽媽”兩個字在閃個不停，我哭得聲音發抖，顧曉芸只好幫我接通。
然而，我媽在對面沒說幾句話，顧曉芸就變了臉色，“阿姨，您彆著急，我跟之遙在一起，我們馬上回去！”
說完，她掛掉電話，一把把我攙起來，說：“還能走嗎？我們得趕緊回去！”
“咋了？我媽說啥了？”我止住哭，意識到有事發生。
“家裡出事了！”她說。
我的心再次從天上掉到地下，也顧不得靳冬，顧不得心上腳上的疼，一瘸一拐地跑向顧曉芸的車，心急火燎地趕回家裡。
2
家裡的氣氛很緊張。
好些年不見的奶奶和大姑氣勢洶洶地坐在客廳裡，我媽臉上的手指印觸目驚心，老楊怒氣衝衝地站在我媽身邊，一副已經氣到極點的樣子，我媽反而一臉平靜。
“媽！”我瘸著腳走向媽媽，她臉上那個紅彤彤的巴掌印，讓我的怒火直衝上腦門。
“跑到別人家裡來打人，太過分了！”顧曉芸冷冷地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兩個女人，然後拿出手機開始撥號，“擅闖民宅，還動手打人，我要報警！”
我大姑一聽，噌地站起來，“你算哪根蔥啊，這是我們自己家的事，你管得著嗎你！”她指著顧曉芸的鼻子，繼續罵道：“你個小丫頭片子，趁早哪涼快哪待著去！”
老楊生怕這女人像對我媽似的，冷不丁再給顧曉芸一巴掌，邁步過來，把顧曉芸拉在身後，“你夠了！”他怒斥道。
“曉芸，你別管。”我媽出聲制止顧曉芸報警，然後看了我一眼，問我：“你的腳怎麼了？”
都這個時候了，還管我的腳做什麼！
“怎麼回事？她們為什麼打你？”我焦急地想知道答案。
我媽沒跟我爸離婚之前，我奶和我大姑就經常上門找茬跟我媽吵架，那時候我媽逆來順受，什麼條件都答應她們，要錢給錢，要東西給東西。可現在她都不是路家的媳婦兒了，她們憑什麼還這麼對我媽？！
“遙遙，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見到長輩，也不知道喊人！你媽就是這麼教育孩子的嗎？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讓她把你帶走。”我大姑還在頤指氣使地指責我。
“你閉嘴！”我怒不可遏。
“你！”她叉腰指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媽看了她一眼，然後對我說：“你爸生病了，她們是來要錢的。”
我爸病了？我一愣，隨即意識到事態嚴重，“他生了什麼病？”
我的話一問出來，我媽還沒回答，就先聽到了我奶奶的哭聲。
“我的兒啊！”她哭天搶地起來，“這瞎了眼的老天爺啊，怎麼就讓你得了這要人命的病啊！”
我皺眉，我深知我奶奶這人說話一貫沒有譜，聽她說話，得先刨去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水分才行。
我看著我媽，想從她那裡得到答案。
我媽點點頭，說：“是癌。”
我腦袋裡“嗡”的一聲響。
“因為發現得早，情況還沒那麼糟糕，醫生說趁轉移之前，將病灶切除，或者進行肝臟移植，存活幾率還挺高的。”我媽心疼地攬住我，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遙遙，不要擔心，會好的。”
“當然會好的，你只要把廣生給你的錢拿出來，他就能做手術，這可是救命呢！遙遙，再怎麼說，那可是你爸，做女兒的，不能為了錢，連親爸的命都不顧！”我大姑大聲嚷嚷著，好像我爸的病是我們造成的。
“什麼錢？”我忍著難過和氣憤，問我媽。
我媽當初跟我爸離婚時，只要他們當年結婚時買的房子，就是我現在住的那套，其他的她什麼都沒要。再說，那些年，我爸拿回家的錢，不是被我奶奶要去，就是被我大姑借走，手裡根本沒剩下什麼錢。
我記得高二那年暑假，同學們都報了夏令營，我也想去，可我媽一下子拿不出兩萬多的費用，就沒同意我去。我那時候才知道，都說我爸是大老闆，可原來，我家連兩萬多都拿不出來。
那時候，我爸已經開始很長很長時間不回家了。高考結束後，我媽帶著我搬出了我家的大房子，住進了她結婚時買的那套小房子裡。一群人，進進出出，最後用兩張白紙條將我曾經的家封住。
我爸的公司出了問題，大房子被抵出去，沒能收回來。
隨後我媽便遞交了離婚申請，為此我奶奶和我大姑還跑去我家罵了我媽一頓，說她沒有良心，享了那麼多年有錢太太的福，現如今見我爸生意失敗了，就想拿了錢跟我爸撇清關係。
我記得我大姑當時罵得特別難聽，除了愛錢之外，她還說我媽不守婦道，是因為找好了人才要拋棄我爸。
我知道她說這話並不是空穴來風，那幾年，我媽跟老楊確實走得很近。
我外公去世後，老楊一直堅持幫我媽照顧我外婆，他跟我媽一直像親人一樣。
但是，我大姑的話，還是讓我心裡有了疙瘩。我並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我爸這些年總不回家，肯定有什麼事發生，我恨老楊拆散了我們好端端的家。
可我爸也並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他也曾是個好丈夫，好爸爸。我怪我媽不給他機會改正就要堅決離婚，我怪她真的要跟老楊在一起，而徹底決裂這個家。
可是無論怎樣，他倆還是在我上大一那年的十月份領了離婚證。我爸領了證就又走了，連見我一面都沒有，只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好好學習，等他不忙了，會來看我。
我知道他在說謊，家還在的時候，他都不記得回來，現在家沒有了，他更不會回來了。
他沒有說讓我跟他的話，是我主動在電話裡對他講，我以後會跟媽媽一起生活，我們會生活得很好。
他聽完只是愣了一下，然後哦了一聲，讓我需要啥就給他打電話。
我什麼都沒說就掛掉電話，然後躲在沒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場。雖然是我先開口拋棄了他，但我知道他壓根就沒想要我，我的爸爸不要我的媽媽，也不要我了。
後來，我媽跟老楊結了婚，把老房子留給了我。
自始至終，我就沒見我爸留下什麼錢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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