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林巖
圖文無關
一
“大家好，我叫賈大膽。賈是賈寶玉的賈，大膽就是膽子大那個大膽。初來乍到，請多關照。”說著，我拿出天黑時剛買的的七彩糖，分給前面的幾個同事。
我來陰間有一陣了，剛開始根本不敢出門，你想啊，一出門遍地是鬼，多嚇人啊。可架不住熱情的居委會大媽，她每天上門動員，說為建設什麼什麼社會做貢獻，鬼鬼有責，通過和她每天友好地交流，我發現原來鬼也是講道理講法治的，似乎也不是很嚇人。最終拜倒在大媽的石榴......呃熱情態度下。
“小夥子說話文縐縐的，讀過書啊？”一個背駝得厲害的老鬼問道，七老八十的還出來工作，也不容易。
“念過本科。”我如實回答。
一個大媽鬼看著我，眼神充滿了懷疑，“年紀輕輕，標標致致的，還念過本科，來俺們這地兒，說來俺可不信。”
“大媽......”
“大什麼媽？你媽沒教你懂禮貌啊，叫姐姐！”大媽鬼很不滿地瞪了我一眼。
哎，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陽間那股見人就叫帥哥美女，把大爺叫哥，管大媽叫姐的風氣傳到陰間來了。
我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急忙道歉，“對不起，那個......姐......呃姐姐。”剛來這裡，鬼生地不熟的，還是不要得罪別鬼的好。
記得生前，有一次我不知道怎麼得罪了辦公室的掃地大媽，她趁我感冒的時候，竟偷偷在我杯子裡放瀉藥。說起來都是淚，你能感受到一個噴嚏帶來的傷害嗎，如果能，那兩個、三個、無數個呢。我不知道那幾天是怎麼過來的，上班還要帶上十幾條內褲和兩三條長褲這種事我會隨便亂說嗎？至於為什麼不請假，我不敢啊，經理那個變態油膩男，垂涎我的美色已久，萬一趁機提出非分的要求怎麼辦！不說了，一提起這事我就情不自禁夾緊屁股。
“唉唉唉，你們幾個，不好好幹活，在這瞎聊什麼呢？看看，看看，地上又掉了一堆......呃一片葉子，髒成什麼樣了？趕緊掃乾淨。”一個胖鬼遠遠地大聲喝道，手指著我們這群鬼。
“散吧，該幹嘛幹嘛去，不然又要扣工資了。”鬼們拿著吃飯的傢伙——掃把和簸箕，奔向自己的戰場——各個街道。
二
“你小子，剛來就學會偷懶了？”胖鬼黑著一張鬼臉，食指點著我的腦門兒。
他是環衛處一個跑腿兒的，對領導鬼溜鬚拍馬，對我們這些一線工鬼就頤指氣使。可人家有正式編制啊，哪像我們是臨時工。
我心裡鄙視他，嘴上卻無比熟練地討好著：“哎呀陳科長，我剛來，想著和大家認識一下，可不敢偷懶。都說您明察秋毫，肯定不會怪我吧。”我邊拍他馬屁，邊從袋子裡抓住一大把糖，“今天剛買的，您嚐嚐。”
胖鬼其實只是個科員，見我叫他科長，不由得心裡高興，嘴上卻說：“下不為例啊。”說完把袋子一把搶過去，“難得你有這心，我就先替兄弟們收下了。”
“媽的，這可有足足一斤呢，也不怕甜死你！”我心裡罵著他，臉上卻笑嘻嘻的，幾年的職場生涯，這種事早就習慣了。
“還愣著幹啥，去掃地啊，等著我給你遞掃把呢？”
看著胖鬼那副討厭的樣子，我也只能忍氣吞聲，口中連連稱是。
三
生前聽我媽說，我生下來就膽小，一離開她就哭，看見陌生人哭，看見小動物也哭，導致沒人敢來逗我，也沒人和我玩。我直到三歲還沒開口說話，爸媽急壞了，帶去醫院，醫生各種檢查後說：“孩子沒毛病，就是膽小，怕說。”
我爸求神問佛，最後不知道從哪個道士那兒搞來一張符紙，說燒水喝下去就能說話。真是信了他的邪，封建迷信害死人啊，小小年紀的我，硬被逼著喝下半碗又苦又澀，還帶著汗臭味的髒水。最後實在喝不下了，情急之下突然大吼一聲：“不！”
“哈哈，哈哈，靈驗了，靈驗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我爸一點兒也沒發現他兒子臉上的怒火，反而撲通一聲跪下，把能叫出名字的菩薩通通謝了個遍。
靈驗個鬼啊，是這水太難喝了！保佑個屁啊，你們這是虐待兒童！我當時心裡絕對是這麼想的，只是說不出來而已。
後來我就會說話了，但還是膽小。經過上次的事件，我爸對那些和尚道士信得不得了。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我本來的名字賈無孤就出自這句詩，多麼美的意境啊。結果倒好，生生被我那個混蛋老爸給改成了賈大膽，說是算命先生說的，改了膽子就大了。
“大膽，大膽......”後來別人都這樣叫我，你還別說，叫得多了，我好像真的變得膽大了起來。雖然晚上還是不敢一個人睡，雖然看見陌生人還是會躲，雖然仍舊不敢接近小動物，但至少，敢和小區裡的小夥伴一起玩了。
這兩件事成了我爸到處吹噓的資本。“我認識一個大師，他寫的符水可靈了。想當初我兒子三歲還不會說話......”，“運氣不好，哎哎，去改個名字吧。我兒子原來......”。
四
我的死是個意外，真的，說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天下班回家，我啃著心愛的肯大爺雞腿，喝著高貴的星爸爸奶茶，無比享受地走在狹窄的巷子裡——不遠的地方就是我租的房子。上班不久我就從家裡搬了出來，主要是爸媽越老越不正經，天天當著我的面撒狗糧，我實在不勝其煩。
油油的雞腿在我唇間來回，香氣四溢。我咀嚼著奶茶裡的珍珠，一切不快似乎都無所謂了：可惡的掃地大媽，油膩的胖子經理，滿臉青春痘的花痴前臺，永遠穿著格子衫不洗頭的技術狗......通通都從我的世界消失吧，此刻雞腿和奶茶就是我的全部。
我真想大聲吼出來，突然眼前黑影一閃，誒，我的雞腿呢？
鄰居那條可惡的哈士奇，青天......黑夜，郎朗乾坤，竟然強搶雞腿。更可惡的是它居然還不走，反而挑釁地對著我齜牙咧嘴。
我急忙背靠著牆壁，臉上勉強擠出笑容：“狗大哥，你要吃就拿去吃吧，別咬我。渴了我這裡還有奶茶。”說著我舉了舉手裡的紙杯。
哈士奇叼著雞腿，給了我一個關愛智障的眼神，瀟灑地走了。
連愚蠢的二哈都如此欺負我，我感到很屈辱。屈辱感還沒過去呢，更倒黴的事接踵而來。
三樓的兩口子又開始吵架了，吵就吵吧，還老扔東西，扔就扔吧，但你不能朝樓下扔啊，砸到小朋友這麼辦，咂到花花草草這麼辦？
“嘭！”我嚇得一跳，一張凳子掉在我面前，四分五裂。“嘭！”另一把凳子又掉在我背後。
多年被狗追鍛煉出來的身手豈是浪得虛名，我左躲右閃，輕易地躲過了一袋大米、兩個枕頭、三雙臭娃子，四本書，五隻碗......
嘿嘿！我暗自得意，被狗奪去的尊嚴被找回來了。正在我洋洋自喜的時候，一陣破空聲傳來。不好，我來不及回頭，一把水果刀準確無誤地插進我的身體。
“小李飛刀，例無虛發！”這是我在陽間說出口的最後一句話。
五
牛頭馬面出現了。等等，說好的黑白無常呢，怎麼是牛頭馬面。
馬面不顧我瑟瑟發抖，笑嘻嘻地把鎖鏈給我套上，“我說你怕啥？都死了還抖？”
就這樣，我來到了陰間。鑑於我在陽間人畜無害，陰司準備讓我投胎去一個好的人家。但我不願意。
“是何緣由？你且說來。”判官問我要不去投胎的理由。
“做人太難了！上學被同學欺負......”我開始陳述自己的遭遇。
“校園霸凌麼？陽間這類事件確實常常發生，我們陰間最近也發生了不少。”判官點點頭，認可了第一條。
“作業太多，常常要做到晚上十二點，週末各種培訓班，假期各種興趣班......”
判官捻了下鬍子，“嗯，陽間的孩子，學業壓力確實太大，我也早就聽說了。”
“職場潛規則。上司經常性騷擾......”
“哦？騷擾你的是醜女人或者老女人吧。按照陽間大多數男人的德性......嘖嘖......”判官帶著鄙視的語氣說道。
我眼眶含著淚：“要是女人也就罷了......”
判官臉露尷尬，揮了揮手，“去人力資源市場找個工作吧，本官准你先留下。”
我沒有去人力資源市場，那些奇形怪狀的鬼讓我心裡發毛，可誰成想會有如此熱情的居委會大媽......
六
我應該感謝自己的爸媽，給我選了個好墓地，上風上水，三層小別墅，環繞小花園，影院、泳池、酒窖，應有盡有，位置近城中心，用行話將就是“靠近繁華，獨享靜謐”。這樣地段的住宅房，現在陰間起碼也要3萬一平了，別墅還得翻倍。
雖然生前很反感我爸，但現在我要大聲說“感謝老爸，感謝封建迷信，感謝老祖宗，感謝菩薩保佑”。得益於他的迷信，每次燒的錢都特別多，所以其實我很有錢，可以勉強稱得上鑽石賈老五。
但我一直牢記財不外露這句話，所以沒一個鬼知道我有錢有房。為了掩飾，我甚至還找關係租了個廉租房，每天吃著最便宜的外賣套餐。
我的工資，除了基本的吃喝，大部分都交給了環衛處的領導，我只求他們不要來找我的麻煩。環衛工除了每天工作時間長了點，其實並不累，我也沒有任何追求，平平安安就是福。
老爸燒的錢越來越多，我卻越來越擔憂。我不抽菸不喝酒，不賭不嫖，也沒啥不良嗜好，爸媽燒來的錢，一分也沒花，又不敢存銀行。家裡的冰箱啊，床底啊，瓶瓶罐罐啊，每一個能放錢的地方都放滿了，我還在房間裡修了一面牆，把錢藏在裡面。每隔一段時間就偷偷去看一下。
七
掃完地，我伸了個懶腰。拿出準備好的饅頭和小鹹菜，準備美美地享用我的早餐。
胖鬼出現了，帶著親切的笑容，“喲，小賈啊，吃飯呢。”他走過來，皺了皺眉：“怎麼吃這個，？太沒有營養了。”
我差點笑出聲，都做鬼了還在乎營養不營養？
“走，去吃街口那家烤鴨面，哥請你。”他特別著重說了後面三個字。
我不敢去，這個死胖子花花腸子太多了，我可不想沾惹他。
“怎麼，不給面子啊？”胖鬼有些發惱。
我只好乖乖跟在他後面。
從那天開始後，胖鬼就開始和我親近，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關係，竟然把我調去坐辦公室了。我本來是想拒絕的，可胖鬼一瞪眼，我就不敢開口了。
不會是想潛規則吧？我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生前被人惦記，死了被鬼惦記，長得帥也是一種錯嗎？還好胖鬼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連藉機揩油都沒有，我才放下心來。
胖鬼買車了，“飛馳麥寶赫”，這款豪車一看就高端大氣上檔次。看不出來，胖鬼那麼有錢啊，真是鬼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過我對豪車沒什麼感覺，嚴格說我對車都沒感覺，因為我就壓根兒沒考過駕照。
胖鬼要把車給我開，我以不會開車拒絕了。隨後他以領導看中，要我當司機為由，逼著我考了陰間駕照。
八
說好的領導卻沒有出現，我反而成了胖鬼的司機。他經常讓我開車去幹這幹那，買個水果啊，帶個外賣啊，買杯奶茶啊......各種小事不勝其煩。胖鬼甚至把車鑰匙都給了我，晚上也讓我把車開到自己那兒去。我覺得莫名其妙，又敢怒不敢言。
一天，胖鬼照例讓我開車去接他，經過一段無人的街道，突然一聲巨響從車頭處傳來。
我慌忙下車查看，一個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小鬼倒在車前，我一時間不知所措，呆在當場。
胖鬼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我身後，他看起來很冷靜，拉著我說道：“小賈啊，你這下可闖大禍了。按照陰司法律，撞死了鬼，少說也要判個幾百年。”
我慌了神，連忙問他要主意。
“你把車開走，反正沒鬼看見。躲幾天，等風頭過去了我會告訴你的。記住，不要主動聯繫外鬼，會被發現的。”
我六神無主，像個機器鬼一樣聽了他的話。
九
我躲回自己家，記起胖鬼的話，手機也不敢開，只能從鬼視裡瞭解外部信息。
第一天鬼視一套開始跟蹤報道小鬼被撞事件。
第二天流出了肇事者——我的相片還視頻。巷子裡有攝像頭，但部分缺失，只有我的畫面，沒有胖鬼的。
第三天各路陰間網站開始大肆報道，同時開始流傳著肇事者的身份——某賈姓高層的兒子。
謠言，都是謠言！我無比後悔地把遙控器砸在地上，肇事逃逸，我為什麼要逃啊？
第四天開始有鬼出來闢謠了，說我和賈某沒關係。
第五天事件嚴重發酵，各路鬼媒上大量登出我的照片，有出入夜場的，有打高爾夫的，有和女鬼在床上的......把我描述成了一個只會鬼混的花花公子。
出入夜場是去接胖鬼啊，打高爾夫是陪胖鬼去的啊，和女鬼上床，天可憐見，我可還是處男，大哥，你們看不出那是P的嗎？我大吼著，出了房間空蕩的回聲，誰也聽不見。
第六天，鬼警通過鬼媒喊話讓我自首，。
第七天，我被捕了，在我自己的房子裡。那輛車也被當做證物帶走。
最後事件定性了：某日，賈大膽駕駛自己名下的“飛馳麥寶赫”牌汽車在黃泉巷撞死了路邊玩耍的無辜小鬼，肇事逃逸。根據現有證據顯示，賈大膽當日屬於醉駕。事發後，當局高度重視，成立了以局長為組長的專案調查小組，七日後將犯罪嫌疑人賈大膽抓獲，並於其住所內查獲大量現金，來源不明。熱心網友提供的關於賈大膽與某領導之間的關係，正在做進一步調查......
十
庭審上，我說車是胖鬼的，但出示的車輛登記證上卻是我的名字。我大聲要求胖鬼出庭作證，但他去西方旅遊了。法官認為胖鬼不涉及本案，因為他的出入境記錄顯示，在本案發生前就出境了。
我一下都明白了，胖鬼，是他陷害我！可惜我的聲音被淹沒了。
我被判在第六層地獄服刑，無期。
臨行前，有人買通解押鬼差給我帶了句話“你家那面牆，修得很漂亮！”
前文回顧：窮鬼投胎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