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著父親的鼾聲入睡

週末,我回到老家去探望父親。

  自從母親去世以後,老家裡就剩父親一個人了。為了不使父親留在老家觸景而生出悲傷之情,也為了使辛勞一生的父親能夠過幾天舒適的生活,小妹在母親燒過“百日紙”之後,就軟纏硬磨地把父親接到城裡住。

  父親在城裡住了不到兩個月,就堅決不肯再住了,原因是城裡太憋悶,整個人僵巴巴的不舒坦。沒地方熬罐罐茶,沒有老聯手拉閒,空氣也不好,臭烘烘的熱......任憑怎樣勸說,父親就是不肯再在城裡住下去了。無奈之下,我們只好依了父親-----把他又送回了老家。因為父親的脾氣我們是知道的,一旦他決定了的,就絕不會改變!

  父親回到老家之後,又忙著耕耘播種。他育了幾分地的藥苗,又種了一畝多地的洋芋(我們都喜歡吃家鄉的洋芋)。鋤草,澆水,施肥,整天忙活在地裡。好在他的身體還算硬朗,生活上能夠自理,我們便輪換著回老家看他,順便給他帶一些食品和藥品。

  我走到老宅院子裡,屋門緊鎖,找鄰居一問,才知道父親去地裡鋤羌活了。我在大哥家稍微休息了一會,就沿著蜿蜒的小路到我家的地裡去找父親。

  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的,曬在人臉上有灼痛的感覺。不到200米的路程,已使我汗流浹背。父親戴著一頂舊草帽,躬身在羌活苗之間,細心地鬆土,鋤草。那羌活因了父親的悉心照料,長勢格外的好,枝杆粗壯,葉子油亮。

  我從父親手裡奪過鋤頭鋤地。父親就勢坐在地上,裝了一煙鍋旱菸,美美地吸了一口,愜意地吐出一口濃煙,似乎一身的疲憊也被吐掉了。父親邊吸菸邊問兒媳和孫子的情況,他看見我臉上直淌油汗,便將草帽扣到了我的頭上。我不忍心父親光亮的頭被毒辣辣的太陽炙烤,要將草帽還給父親。父親不允許,爭執了一會,父親說回去緩晌午不鋤了。我知道父親是怕曬著我累著我,因為晌午時分是鋤地的最好時機:陽光強烈,鋤斷的草容易曬死。如果不是我的到來,父親是不會回去緩晌午的。

  緩罷晌午,我和父親一同去鋤那塊羌活地。鋤到最後,我已腰痠胳膊痛,但看著鬚髮皆白的父親那不慌不忙不緊不慢的架勢,只好咬著牙硬撐著鋤完。

  晚上,我和父親同睡一炕。鋤了一下午的地,我渾身痠痛,儘管父親給我鋪了一條厚褥子,仍感覺縫得胯骨痛。父親看著我狼狽的樣子,吐了一口嗆人的旱菸:“人不經慣啊!”我知道他是責怪我顯出了嬌氣。“困了吧?困了就早點睡。”父親準備拉燈。“不困,我們說說話。”我知道父親寂寞。父親磕掉煙鍋裡的菸灰,又裝了一鍋旱菸,興致很濃地說起了我小時候的種種刁頑。說起我小時候睡在他身邊,頭常擠進他的懷裡;我偷了王大媽家的雞蛋他怎樣捶我;說起我在上初中時因飢餓逃學,他用繩子怎樣抽我;還說起我小時候簡直就是他的尾巴,即就在冬夜裡他到生產隊開會,我都要鬧著跟著去,不領就殺似的嚎,他只好把我用皮襖裹上,抱上去開會......

  不知什麼時候,父親響起了鼾聲。我輕輕地從他手裡取出煙鍋放好,替父親掖好被角。看著父親飽經滄桑的面孔,想起他老人家櫛風沐雨的經歷,一種愧疚,崇敬,疼愛混雜在一起的情感油然而生。父親辛勞一生,兒孫滿堂,年逾古稀卻不願坐享天倫,城裡的不習慣是一個原因,主要的是父親已離不開他勞作了一生的土地。父親就像一棵蒼勁的樺樹,離開了關山的水土就會渾身不自在,甚至枯萎;父親猶如一頭老牛,躬耕一生,垂暮之年仍要與土地為伴,只有這樣,他的身心才會愉悅,靈魂才得以自由。

  漸漸地,在父親的鼾聲中我也進入了夢鄉,回到了我那清貧卻不失幸福的童年......


枕著父親的鼾聲入睡


枕著父親的鼾聲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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