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田七郎,我們做朋友吧!田七郎:不敢,做你的朋友要送命

文|阿財姐姐

提到《聊齋志異》中的田七郎,有種普遍的觀點是“士為知己者死”,讚美田七郎知恩圖報、不顧生死的大義和俠氣,肯定武承休對田七郎的照顧和痛惜。

但換種角度看,這就是一場處心積慮的禍水東引,一個殘酷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故事。主人公田七郎,就是那隻竭盡全力也沒有擺脫被吃命運的小蝦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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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七郎報恩始末

富人武承休,夢中得高人指點,要他結交一個能“共患難”的朋友田七郎。

田七郎是東村的一個獵戶,家貧如洗,但為人質樸,武承休一見大喜,就下了決心一定交好田七郎。

他不斷地送銀子,設宴,“買”田七郎的掉毛虎皮,在田妻死亡後送上豐厚的喪儀,又在田七郎給他送虎時強行留下田七郎……田七郎屢次拒絕,田母多次警告他不要招引自己兒子,他也不氣餒,近乎偏執地纏著田七郎。

終於給他等到了機會,田七郎因為爭獵豹失手傷了人命,武承休趕緊拿錢賄賂縣官,安撫苦主,把田七郎從牢裡放了出來。

從此,田七郎和他母親都不再拒絕,他們明白,以後若武承休有什麼禍事,田七郎就得拿命去報答他了。

不久後,武承休因為自家的逃奴,得罪了一個御史的弟弟,惡奴仗著御史的權勢侮辱武承休,武家叔叔也被衙門打死,武承休叫天不應,苦痛難當。

田七郎送走母親和兒子,瞞著武承休,先偷偷殺了惡奴,再扮成樵夫,在衙門內殺了御史的弟弟後,自刎倒地,等縣官上前確認時,田七郎的屍首猛然暴起,一刀砍下了縣官的首級。

武承休得知田七郎的消息,跑過來撫屍痛哭,厚葬了田七郎。多年後,田七郎的兒子回來,老邁的武承休帶他去祭拜了田七郎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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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文末點評道,田七郎不輕易受人恩惠,為了報恩,哪怕死了也依然要替武承休殺死縣令,這是何其神奇的事!作者還感嘆,田七郎這樣忠義的人太少了。

但是細品下來,這就是一個富人刻意結交窮人,拿錢買命的故事啊!

武承休目的明確,田七郎是被選中的替死鬼

蒲松齡在《田七郎》的開篇,就把武承休結交田七郎的目的寫得很清楚:

武承休……夜夢一人告之曰:“子交遊遍海內,皆濫交耳。惟一人可共患難,何反不識?”問:“何人?”曰:“田七郎非與?”

武承休與田七郎非親非故,根本不認識這一號人物。但是夢中有高人指點,說田七郎是他應該結交的“可共患難”的人,這才引起了武承休的重視,醒來後就馬上打聽,然後開始狂砸銀子,拉攏田七郎。

如果沒有這場夢,武承休身為富豪,田七郎身為獵戶,二人也沒有相同的志趣愛好,正常來說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武承休“禮賢下士”,必有所求,而且禮越重,所求越大。

田七郎能有什麼可讓武承休“求”的?自然是忠義和有恩必報的性格。

田七郎忠義,他就不會害武承休,他有恩必報,武承休就不用擔心投資沒有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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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道理不光他懂,田七郎母子也懂。

一個富人無緣無故地非要施恩給自己家,這個人又是面帶晦氣的(田母第一次見到武承休,就看出他的不對),將來很可能招上大災,那豈非是要田七郎拿出自己的命才能還了?

所以田母非常反感武承休,毫不客氣地警告他:“我就這一個兒子,不想讓他侍奉貴人。你不要老是來招引我的兒子。”

田七郎也不佔他便宜,只願接受公平的買賣關係,武承休出了錢,他就送去打來的獵物,竭力維持一種心理上的平等。

田七郎越是這樣,武承休越是覺得他的可貴,越發要極力施恩給他,猶如盯上兔子的獵人,不打到手絕不放棄。

等到田七郎失手傷人進了監,武承休出手相救時,不管他是否出於單純的功利之心,雙方都明白,田七郎欠的這個恩實在是太大了,大到他只有用命才能報答。

田母也只能無奈地告誡兒子:你的生命已經屬於武公子,不再是我能吝惜得了的。你去見武公子,不要說謝謝,因為大恩不可言謝。

田七郎從此不再拒絕武承休的一切好意,因為他已經做好了為武承休送命的準備。

研究《聊齋志異》的學者馬瑞芳教授說過:“田七郎的故事,實際是窮人掉進富人陷阱的悲劇。”

這個悲劇,悲在田七郎難以躲開武承休設下的局,因為雙方擁有的資源相差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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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承休處心積慮地鎖定田七郎,用大筆的資產去收買他,田七郎一貧如洗,總有需要用到錢財的時候。小筆的錢財還能用獵物償還,當他入獄時,自家沒錢打點就只好等著送命,而武承休花了大價錢把他救出來,就等於用錢買到了他生命的處置權。

真實的食物鏈:權貴欺壓武承休,武承休向下尋找“柏奚”

武承休“交遊遍海內”,那是單純的渴望友誼嗎?他又不是天真的小孩子,廣交知名人士,和後面的賄賂縣官,本質上都是為自己找助力和庇護。

只是數量不等於質量,他的朋友圈被夢中高人毫不客氣地嘲笑為“濫交”,平日千般好,關鍵時候一個人頂用。武承休得罪權貴之時,除了被這些人看不起的田七郎,他們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發聲。

權貴圈,更不是武承休想進就能進得去,他在田七郎的眼裡算“貴人”,但真正的權貴也不把他這種有錢卻沒功名的人看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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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武承休向御史家人請求要回逃奴,御史的弟弟也不一定是官身,且還是鄉里鄉親的住著,他可曾給武承休半點客氣?有御史府撐腰,做了壞事的逃奴,竟公然辱罵武承休這個舊主人,也說明了在權貴眼裡,富有的武承休也比不上一個御史府的奴才。

如果向上攀附的路那麼好走,以武承休捨得花錢、到處拉關係的勁頭,哪裡會出現這種屈辱的場面?

向上的路走不通,向下尋找田七郎這樣的忠義之士,卻要容易得多。田七郎忠厚質樸,有恩必報,最關鍵是他很窮,他的困境,恰好是富有的武承休可以解決的。

老天爺也給了武承休這個機會,田七郎入獄,武承休拿錢解救他,他無以為報,唯有把自己和武承休的命運綁在一起,替武承休抵擋災難。

小說《斛珠夫人》裡,有一種名叫“柏奚”的替身,通過某種儀式和主人締結了終身之約,締約後,主人承受的傷痛和災難,就會轉移到“柏奚”身上,主人生命有危險時,就由“柏奚”的生命來代替。

田七郎,就是武承休尋找到的“柏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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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七郎深具俠義精神,但他的犧牲太過憋屈和壓抑

清代小說批評家馮鎮巒說過,田七郎“一介不取,大聖賢,一飯不忘,大豪傑。”同時他還說,《田七郎》是“一篇刺客傳,取史記對讀之。”

對應誰呢?《史記.刺客列傳》裡的聶政。聶政感嚴仲子之恩,為他殺死仇敵俠累,自己為避免連累家人,毀容後自殺身亡。

嚴仲子結交聶政的過程,和武承休結交田七郎的過程幾乎一模一樣,最後得到的結果,也基本相同。人們稱讚聶政“士為知己者死”,也習慣性地把這一評語,套到了身份、行為都與聶政相似的田七郎身上。

但是,聶政本身就是殺人避禍當屠夫,嚴仲子用重金結交他,同時也明說了是請他去刺殺仇敵,聶政考慮過後答應下來,這實際是一場擺在明處的交易,雙方達成協議,各取所需,聶政的犧牲,雖悲壯卻沒什麼憋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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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田七郎作為一個身家清白、只想安生過日子的小獵戶,並不想攀附武承休,更不想捲入他可能有的麻煩裡。是武承休一直打著交朋友的幌子,步步為營,強行施恩給田七郎,最終讓田七郎承受了他的大恩,只能拿生命去替他殺人。

比起嚴仲子和聶政講在明處的乾脆,武承休遮遮掩掩地算計田七郎的行為,讓人生厭。

如果他沒有千方百計地糾纏田七郎,而只是在田七郎落難時伸出援手,那麼他的行為也是俠義滿滿,田七郎替他報仇,是恩義兩相酬,到哪裡都讓得人讚歎一聲“士為知己者死”了。

而現在,武承休滿腹的小心思和算計,非要把田七郎正常的生活軌跡打亂,把一個正直純樸的好漢用來給自己擋槍,這動機實在不善良。田七郎的有恩必報,也成為了不得不為,他的死亡,憋屈和壓抑得讓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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