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夏天,河北晉州,連續7天7夜的那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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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作者:晉州李東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對那年的那場大雨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和家中長輩及年長的鄉親們閒聊時總會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引向對我來說十分遙遠的一九六三年。

都已年過七旬的他們有的記憶力絲毫不亞於年輕人,提起當年的往事娓娓而談,許多情節詳細到連下雨的日期都能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讓我一時間不相信這是五十五年前發生的事;有的老人則是淡淡的一句“那年的雨太大了”,別的便不肯再說。是天長日久印象模糊?還是飽經生活磨難的他們不願回憶那段令人心酸的苦難歲月?我不知道。

有人說,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你打聽這有什麼用?我覺得,小而言之,真切地知悉我們的祖輩父輩經歷過的千辛萬苦和創業興家的艱難,會讓我們更加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生活;大而言之,瞭解當時最底層的農民在共和國初年那場災害面前的生活狀態,瞭解他們以怎樣的堅韌和毅力熬過令人難以想象的年代,對我們和後人深刻理解華夏文明歷數千年而不衰其生命力反愈加強大的深層次的原因,是有益無害的。

1963年夏天,河北晉州,連續7天7夜的那場雨...



半個多世紀以前的一九六三年,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年份。新生的中國,剛剛經歷了三年自然災害這一嚴峻的考驗,倔強不屈的農民低指標瓜菜代,挺過了最艱苦的日子,形勢漸漸好轉。在依然艱困的廣大農村,雖然農業科技的落後依然制約著糧食產量的提高,交完公糧集體留存後,分到農戶手裡已所剩無幾,但比前兩年已是大有改觀。三年來在重壓下幾乎窒息的農民終於能夠緩口氣,他們覺得要苦盡甘來了。村裡幾乎每天出殯埋人的現象不見了,嬰兒不再因為沒有足夠的奶水吃而夭折,在日出日落炊煙繚繞漸有生氣的鄉間,常常能聽到新生命充滿希望的哭聲了。

這年的夏糧收成不錯,倍受鼓舞的農民們幹勁更足,他們日未出而作,日落後方息,期待著秋季再能得到上天的饋贈。因產量高易管理而大面積栽種的作物是山藥,枝蔓早已鋪滿田間,有些春播的玉米也到了吐穗灌漿的季節,紅綠黃各色棉花花開始凋謝結桃。人們彷彿看到了大塊的山藥,粗大的玉黍棒子,雪白的棉花堆積在隊裡場院的豐收景象。

然而,入伏以來久晴無雨給人們滿懷的期望蒙上了陰影,天天豔陽高照烈日當頭,眼見得旱象已成。早晚不甚明顯,到了午後,莊稼葉子被毒辣辣的太陽曬得蔫下來,急需水分的滋潤。社員們盼雨不來心急如焚,各隊的生產隊長們忙著安排勞力除草澆地。有剛開始掙工分的年輕人說,天這麼旱,除草幹什麼?心急如火的隊長沒好氣地回,旱除草,澇澆園,懂不懂?少廢話,讓你幹嘛就幹嘛!捱了訓的年輕人吐吐舌頭,在人們的鬨笑中悄無聲地幹活去了。

老話說,熱在三伏,偏偏今年的伏天有四十天,天天都是熱得人難以忍受的好天氣。機井晝夜不停,男女青年們鑽進一人多高的玉黍地改畦,玉黍葉邊緣密密的芒刺像鋒利的鋸齒,拉得他們裸露的胳膊一道道的紅印,和著不住流淌的汗水,蜇得生疼。這片玉黍地位於和鄰村的交界處,附近不遠有顆高大的榆樹,老遠就可以看見,十分顯眼。樹下叢生的雜草間有一個老墳,據老人們講,是很早以前村中一個不能進祖墳的年幼女孩葬在這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人們把這裡叫大孤女墳。有人說,在夜靜更深時聽見過嗚嗚咽咽讓人憐憫的哭聲,漸漸地,越傳越遠,越傳越神,越傳越恐怖,地裡幹活的路過的,天再熱,也不敢到樹下歇涼。一班夜班澆地的年輕人,無聊至極,有膽大的就講起大孤女墳的傳說和故事,添油加醋,故弄玄虛地說自己曾見過的妖魔鬼怪,如何吸人精血,一身白衣的狐仙能將人架走,講到瘮人處,年輕的女孩兒發出一陣陣尖叫和色厲內荏的笑聲。

1963年夏天,河北晉州,連續7天7夜的那場雨...



他,今年七十五歲,那年二十歲。

他沒有心思聽別人講鬼故事,血氣方剛的他也不怕什麼狐仙。這些天他太累了,晚上隊裡夜班澆地,白天家裡眯一會兒,還得到自家自留地裡和兄弟嫂子推水車,正是年輕覺多的年紀,總覺得睡不夠,一閒下來就打盹。

這天是農曆的六月十四,一九六三年的六月十四,中伏的第九天。這個日子他記得十分清楚,還是他的夜班。聽說晚上鄰村有電影,是電影明星白楊主演的革命題材的片子,叫《冬梅》。好久不看電影了,他打算讓不去的同伴替他看著水頭,這個電影他沒有看過,他想去看。

五十五年前的農村,鮮有娛樂活動。只有在農閒時的年節和廟會,才會有村戲和大鼓書的演出。60年代,食不果腹,命都顧不上,哪裡還有心思精力唱戲?能讓人趨之若鶩的,只有露天電影。每逢村裡放電影,不光本村男女老幼蜂擁來看,附近村裡人們聞訊也常常結伴前來。這情形,至少到上世紀八十年代還有。我小時候,就常常跟著大人們或歲數大的哥兒們去周邊的村子看電影。

露天電影,銀幕掛在牆上,有時也掛在兩顆大樹中間。在文化活動貧乏的的年代,極度渴望文化滋潤的人們,不顧一天的勞累,早早吃了晚飯,扶老攜幼來佔得看的位置。如果是兩部片子,往往熬到深夜,開始還在人群裡鑽來鑽去捉迷藏的小孩子們大多擋不住睏意,睡在母親的懷裡。

電影放到一半多快要結束時,正心無旁騖被劇情深深吸引的他感覺臉上有一絲涼意,猛抬頭,又有一點落在臉上。“下雨了!”在場的人們都感覺到了,大家不約而同的“嗷”了一聲,終於下雨了,興奮的人們不管雨點兒越來越密,誰也不肯走,直到電影結束。

雨下得越發緊,人們都倉皇往家跑。根據以往的經驗,大家都認為這急來的雨不會下很長時間,但是這次他們錯了。

晉縣所在的華北平原,屬於溫帶氣候,夏季高溫多雨,尤其是三伏天的雨常伴有狂風雷電,不過降雨多是陣性降雨,雖也有“六月的連雨吃飽飯”的諺語,但是很少有如南方那樣綿綿幾日不停的雨。

但是這次的雨似乎與以往不同,頭天晚上開始,到第二天,仍在不緊不慢地下,看不出要停的意思,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起了東北風,細細有力的風裹著密密的雨,鋪天蓋地的飄灑下來,一直到天黑。不知不覺間,人們心裡那種久旱得逢甘霖的喜悅慢慢褪去,若有若無的不安和擔憂湧上心來。老太太坐在屋門前,呆呆地望著天,無奈地看著雨,嘴裡唸叨著。年輕人不知道發愁,下雨天正好睡他個昏天黑地。上有老下有小的當家男人們,面上看不出什麼,心裡開始焦慮,在屋裡走來走去,雙手沒著沒落,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其實,這是一場大範圍的降雨。幾乎同時,海河流域的保定石家莊邢臺邯鄲廊坊等地都在下雨,太行山以東遼闊的大平原都籠罩在惱人的風雨中。

1963年夏天,河北晉州,連續7天7夜的那場雨...



他,已經去世三十一年,那年二十七歲,生產隊民兵排長。

當年的他身材高挑,神采奕奕,新生的兒子還未百天。

春天,家裡剛剛蓋好新房,打算年底就讓他搬進去。為了這三間房,兄弟去車站拉腳,父親在隊裡出工的早晚功夫伺候自留地。一家人省吃儉用,拼了全力,幾年的時間才攢夠了所需的物料。絮裡子的土坯是去年秋後請人幫忙打的,填槽的磚瓦是全家人起早貪黑拾來的,最屬裱牆的藍磚來的不易,是從八十多里地以外的藁城良村靠人力幾番裝卸用火車運來的。年紀輕輕的他立業成家,即將住上寬敞明亮的新磚房,他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希望。

風雨中,傳來大隊喇叭的廣播聲,徵調各隊的青壯勞力,由民兵排長帶隊,到大隊集合去城北的滹沱河大堤防洪。

發源于山西的滹沱河,一路奔流,衝出太行山,掙脫了山地的束縛,便露出暴烈的本性。它肆意地奔騰咆哮,像脫韁的野馬。在上世紀黃壁莊水庫修建以前,歷史上它曾無數次決口改道,南北七八十里的晉州,到處都留有它肆虐的痕跡,在給土地帶來肥力和營養的同時,也給百姓帶來了無盡的災難。

修建水庫,被認為是人類改造大自然成功的舉措。為了防洪抗旱,把日益稀少的水資源從時間和空間上進行優化調劑,是其初衷。但是由於管理者缺乏專業性和災害天氣的不可預見,加上近些年來經濟利益的驅使,許多水庫不能起到應發揮的作用。最明顯的就是到了大雨成災的年份水庫不但不能蓄水以防洪水危及下游,反而起到雪上加霜的作用。這次大雨,黃壁莊水庫有限的庫容難以承受上游山區來水的壓力,無奈必須洩洪,而此時,滹沱河兩岸早已成為一片澤國,這就使下游各地成腹背受敵之勢。賴以生存的莊稼和棲身的家園幾乎無法自保,農民們仍以大局為重,抽調大批民工防洪護堤。

民兵排長帶著本隊的民工和全縣各處來的農民一起守護在滹沱河南岸大堤上,他們冒著雨仔細排查可能出現的各種險情。身上披著的棉布包袱早已起不到任何防雨的作用,溼漉漉地貼在身上。站在大堤上看,水天一色,一片朦朧,激盪翻滾的河水讓人頭暈目眩,幾乎隨時會漫上河堤。河中間,渾濁的激流狼奔豕突,裹挾著上游下來的樹木和柴草,滔滔向東,洶湧澎湃的河面,感覺比河堤還要高。呼嘯的水聲和著雨聲,震盪著人們的耳鼓。讓人們又愛又恨的滹沱河又變成了桀驁難羈的困獸,它拍打著脆弱的河堤,威脅著兩岸的安全。

值班的民工在大堤上晝夜巡查,輪休的則在堤下村子人家的門洞裡休息,然而,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入睡,家裡的境況是所有的人最為牽掛的,牆頭應該倒了,房頂估計也漏了,老人孩子有飯吃嗎?房子不會塌吧......人們都盼望著早點兒回去,回去照料他們那風雨飄搖中的家。

民工們來了一撥又走了一撥,人們都焦躁不安。雨仍在時緊時慢不停地下,地裡的積水越來越深了。


她,今年七十三,當年十八歲。

年輕的新中國在各種難以想象的困難中蹣跚前行,同樣命運多舛的人民在風雨和泥淖中掙扎。村子大都在高地,村外已是溝滿壕平,大路還看得出來,小路早已淹沒在順勢而流的渾濁的雨水裡了。

幾天來片刻不曾稍息的風雨,各家的土牆早已坍塌成一堆堆黃泥,土坯房也危在旦夕。炕蓆和被單早已苫到房上,有的人家甚至把夏天用不著的棉被拆了,被面和被裡也苫到風雨的來向東北山牆。平日裡互幫互助的鄉親們都自顧不暇,家家想盡一切辦法,無力又頑強地抵抗著從未遇見過的災害,他們想保住自己破敗但溫暖的家。

脾氣相投年齡相仿無話不談的閨蜜們,白天一起在生產隊出工幹活,晚上在一起睡覺,這在以前的農村是平常的事。

前些天澆地熬的又困又累的她和兩個小姐妹最盼望的就是能美美地睡到自然醒,這幾天,沒有了難耐的酷暑,身上不再黏糊糊的難受,甚至後半夜還略有些涼意,但是他們卻高興不起來。正在芳華歲月從來不知道發愁的她們看著大人們臉上強作鎮定後面隱藏的不安和幾天不停地雨,也像有了心事似的,收斂了她們這個年齡應該有的活潑燦爛肆無忌憚的笑聲。

六月裡,天黑的晚,草草吃過湯湯水水的麥粒煮的飯,和女伴來到閨蜜家睡覺時,已是快十點了。因為經常停電,已經安裝上的電燈幾乎就是擺設,照明依然靠幾千年來不變的油燈。晚上不幹活,是無需點燈的。閨蜜心不在焉的寡母說,早點睡吧,你們幾個明早去地裡掰些玉黍棒子,我給你們蒸餅子吃。興奮的姑娘們躺在裡屋炕上,嘀嘀咕咕說著白天不敢說的悄悄話,慢慢睡去,年少的他們不能知道一個農村寡婦在難以預料危險來臨時的無助和悲涼。她不能睡,不敢睡,心裡忐忑不安,她不想天真爛漫的閨女跟著她擔心,把一切難言的苦處埋在心底的她人躺在炕上,心卻不敢放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突然“呼窿”的一聲,外屋炕上沒有也不敢睡實的母親猛地坐起,衝裡屋喊,孩子們,快醒醒!裡屋的姑娘們跟頭把式的跑出來,跳上外屋的土炕,一個個驚慌失色,話不敢說。母親點著油燈,走近裡屋掀開門簾,一陣風吹來,燈熄滅了。

滿世界除了風聲雨聲和房頂上滴下的水滴聲,再無其他。四個女人在黑暗中,披著布衫,抱著膝擠在一起,大腦裡都是空白,只有無限蔓延的恐懼,一直到天亮。

1963年夏天,河北晉州,連續7天7夜的那場雨...



他,已經故去十幾年,那年三十歲左右。

短短的三幾天好似三年,離家僅僅十幾裡地的人們,終於能夠回家了,萬幸大堤沒有出現險情,聽別的村的人說龍泉固一帶大水都漫過了河堤,還有民工為了救人英勇犧牲。大家一邊咒罵不長眼的老天爺,感嘆生死無常,一邊踏上回家的路。

出了堤下的小村教公,目力可及的三五里內,白茫茫一片,積水向東迅速湧動,隱約可辨的路兩邊,只有高杆作物玉黍可以看見,棉花在水裡若隱若現,低矮的紅薯早已被淹沒了。來的時候路上的水僅僅沒過腳面,現在幾乎過膝了。人們排成長隊,各人手拿長棍和竹竿,象盲人一樣,試探著尋找大路的中間,野外路邊常有機井和深坑,渾濁的積潦隱藏了一切,稍不留意失足踏了進去,絕對有性命之虞。

民兵排長一進村,就看到自家新房塌了大半,磚木土坯一片狼藉,風和雨毫無阻礙地飄進還沒有住過的新房內,沒有塌得的房頂上被單和席子無奈地盪來盪去,被驕傲的風雨無情地嘲弄著。

一家人相對無語,只有心裡難言的沉重,幾年的汗水和心血就這樣變成一片廢墟,他呆呆地站在雨裡,任雨水澆在頭上身上,一動不動。父親來叫他,他不走,父親說,乾著急有什麼用?好好幹,上凍以前把房子修好!他堅定地衝父親點了點頭。

已經離世多年的他和民兵排長家是乾親,他在城裡縣搬運站上班,今年春天,兩家一起從良村買回新磚,一起蓋的新房。

眼見親戚家的新房塌了,本來信心滿滿的他心裡也開始發毛,他害怕自家的房子也抗不過這場下個不停的雨。六神無主的他突然想起單位裡有苫布,如果弄一塊來苫到房上,肯定就沒有事了。打定主意後他不顧家人的勸阻和擔心,一個人蹚著水去城裡自己單位借苫布。

厚實的苫布,又硬又沉,少說也有百八十斤。心裡彷彿有團火的他扛起就走,三十歲正是有使不盡力氣的壯年,雖然一天只有兩頓僅能果腹的稀飯,他仍能健步如飛,臉上早已分不清哪裡是汗水哪裡是雨水,他心裡想的是趕快回家,保住自己一天也沒有住過的新房子。

進了村,頭不能抬 他快步疾行。有鄉親問,“扛苫布何用?”“苫房子”苫布越來越沉重,象山一樣壓在肩頭,喘不過氣來,他急促地回答鄉親的問話。那鄉親說,“晚了,你家房子塌了”“真的?”“我還糊弄你?”——這鄉親是鄉里長輩,又況這非常時刻,絕不會跟他開玩笑。一時間他萬念俱灰,心頭那口氣鬆下來,瞬間覺得肩上的苫布有千百斤重,再也扛不動了。他把苫布扔在泥水裡,一屁股坐在上面,大口喘著粗氣,呆呆地望著自家方向......


她,今年七十三,那年十八歲。

雨,還在無休無止的下著。人們原以為盼來的是滋潤萬物的甘霖,誰也沒有想到這場雨摧毀了對豐收的憧憬和希望,將人們重新帶入了水深火熱的深淵和絕望之中。

夏天的夜很短,但她一會兒也不敢睡。連雨剛開始時,她和別人一樣沒有在意,不經意間,東家牆倒西家房塌,自家的房子也開始漏雨,說不清什麼時候傳來房子和牆頭沉悶的倒塌的聲音,讓她心驚肉跳,她也害怕了,他擔心自家僅能容身的小南屋也會撐不住塌了,姐弟們去哪裡啊?這潮溼陰冷的雨夜,她坐在炕上,弟弟妹妹擠在炕上狹小的乾燥處熟睡。她不敢睡,強睜著睏乏之極眼睛,她怕萬一睡著了,自己再也不能醒來。偶爾她也會堅持不住睡著,但一會兒就會被驚醒。她雙手拄著下巴看著煙熏火燎漆黑的房頂,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風雨,想起了外出行醫的父親。她盼著他回來,她希望自己也能像同齡的女孩一樣依靠在父親的庇護下。在這危機四伏的時候,因長年累月四處奔走謀生不如意而脾氣暴躁的父親現在在她眼裡是那麼慈祥溫暖。她又想起了早已離他們而去的母親,年僅十八歲的她在別人家還是個孩子,正是在母親面前撒嬌使性的年紀,卻早早成了弟弟妹妹們的主心骨,成了要操心吃喝穿戴的一家之主。家裡吃飯的人多,能出工的勞力少,分的糧食不夠吃,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缺少引火做飯的柴火,做一頓飯不知道要點幾回火,冒出的青煙嗆得她不住的咳嗽流淚。少年的她,過早地扛起了家的重擔,她不知道雨什麼時候停,不知道這苦日子什麼時候是盡頭。

當她再一次驚醒,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屋裡屋外異常安靜,只有屋頂的水滴到水盆的更加清亮的聲音。看窗外黑黢黢的,她不知道自己是醒了還是在夢裡。忽然,他意識到,是雨停了,下了七天七夜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終於停了,她飛快地跳下炕,開門一看,雨真的停了。

1963年夏天,河北晉州,連續7天7夜的那場雨...



這場雨,開始於陰曆六月十四(八月二日),結束於六月二十一(八月九日),整整七天七夜,幾乎是片刻未停。降水量之大之集中前所未有,據說這七天的降水量是晉縣百年一遇的,網絡上有一種說法,是平時降水量的四倍還多,在本地氣象史上堪稱空前絕後。

村裡土牆全部倒塌,房子倒塌過半,而且雨停後,還有房子倒塌,熬過這場災難的村子滿目狼藉,到處是坍塌的黃泥和橫七豎八溼漉漉的木材和磚頭。大街東頭一眼就可以望到西頭,站在村裡環顧四周,可以毫無障礙的望到村外,剛剛煥發了些許生機的鄉村又變成了絕望和破敗之地。許多人家因房倒屋塌沒有棲身之地,只好借宿在街坊四鄰的簡陋的小房和倖存的大門洞下。當年有位老人說,他活了八十多歲,從沒遇見過這麼大的雨,而且到五十五年後的今天,這個記錄仍未被超越。

平原地帶,積水之多,旬日難退,給農業生產帶來了極大的破壞和損失。玉米還有些收成,紅薯因為長時間的浸泡,蒸煮難熟,不適合食用,棉花桃也大多爛掉,幾近絕收。為了將大雨帶來的損失減到最小,人們又補種了生長期較短的蕎麥以自救。

令人欣慰的是,雨停後,各地的援助紛至沓來。火車站上各種救災物資堆積如山,糧食蔬菜木材等應有盡有,政府組織所有可以動員的幹部,把急需的物資發到老百姓手裡,保障人們衣食無憂,這讓大災之後的人們倍感新社會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溫暖。

在各種救災食品中,有許多都是這裡人們從來沒有見過的,比如南方的芋頭和如今司空見慣的油菜洋白菜等,都是第一次見第一次吃,當年才十來歲的老張記得,人們說這洋白菜都是心挺瓷實,就是炒不軟。

如今的晉州工商銀行一帶,上世紀八十年代前後是縣磷肥廠,它的前身是一個造紙廠,在造紙廠以前的六三年前後這裡是一片高地,雨停後,因為四處都是積水,曾有飛機在這裡空投食品,附近許多人吃過飛機上扔下的烙餅。

境況十分艱難,命運更加不幸,但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積水慢慢退去後,人們迅速開始行動起來,重建千瘡百孔的家園,幾乎每天中午人們都會自發的幫各家夯築圍牆,修復受損的房屋。

本以為這年冬天又會衣食無著捉襟見肘,沒有想到由於各地和政府源源不絕的救濟,這年的春節過的比往年還要好。

到了年底,民兵排長修好了坍塌的新房,明年就可以搬進去,他的弟弟決定報名參軍入伍。

村裡倒塌的牆頭重新夯築好,受損的房屋陸續也得到修葺。社員們在黨和政府的救援幫助下,滿懷信心地生產自救,投入到新的農田水利建設中,不怕吃苦不畏艱難的人們又開始了他們新的生活。


關於這場雨災,我拜託認識的朋友想查閱當年的檔案資料,經過多方查找,歷經數月,才找到一些資料,但是遺憾的是所能夠找到的縣裡官方的記錄很少,我把其中的幾句話作了記錄,僅作為今天我寫這篇文章的結束之語:1963年8月9日,連日暴雨,62萬畝莊稼受災,成災558751畝,絕收307313畝。

作者李東法,晉州市李家莊人,現任石家莊市戲劇家協會副主席。

特別聲明:本文系作者原創文章,未經作者允許,禁止轉載和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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