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才
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著名物理學家李政道說：何澤慧先生是中國原子能物理事業開創者之一，是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的創建者之一。她以滿腔的熱忱領導開展中子物理與裂變物理的實驗，積極推動了祖國宇宙線超高能物理及高能天體物理研究的起步和發展。何澤慧生前，曾於1997年和2002年兩次回到故鄉靈石。水有源，樹有根，讓我們溯源而上，探尋何澤慧及其何氏家族的榮光。
何澤慧在兩渡老宅前留影
在靈石這塊土地上，有何澤慧父親何澄先生住過的老宅，有何氏文化廣場，有何澤慧紀念館，有何澤慧為“靈石一中”“兩渡中學”的題字，有何澤慧回鄉的足跡……她雖然生於蘇州，但她說：我是山西靈石人，我去德國留學就是佔的山西名額。何澤慧生前，曾於1997年和2002年兩次回到故鄉靈石。每到一處，她都興致勃勃，特別是在父親住過的宅院，更是仔細察看，戀戀不捨。其濃濃的親情、鄉情都寫在了臉上。水有源，樹有根，讓我們溯源而上，探尋何澤慧及其何氏家族的榮光。
01
三晉望族，兩渡何家
提到何澤慧，不能不提及她的家族——兩渡何家。兩渡何家是山西靈石四大家族之一，也是三晉大地上拔尖的名門望族。何家祖籍河南淅川，明成化二年（1466）何氏先祖何立本率家搬遷，在靈石兩渡村定居。明末，何家已成當地鉅富，享譽一方。此後的五百年，歲月交替，滄海桑田。何家猶如滔滔汾河水源遠流長，仿若巍巍的石膏山傲然聳立。一個家族何以會在數百年的光陰流轉中長盛不衰？從其《何氏族譜》中，我們不難看出，這與何氏家族秉承的家風家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何氏“家訓”出自清乾隆年間兩渡何氏十一世孫何思忠之手。何氏家訓共有八則，具體為：崇典祀、修塋域、紹祖德、慎貽謀、肅閨範、睦宗族、敦詩書、端品行。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何氏家訓對何家後代人生教義的培植、道德操守的培正、發憤讀書的勉勵，都起到了很好的教化作用，也對何氏人格的形成產生了巨大影響。回首何家歷史，我們不能不為這個名門望族點贊，不能不為這個鄉村豪門湧現出的志士先賢樹碑。他們所遵循的一個核心理念就是愛國、奮進、建功、立業。
山西有句老話：無何不開科。由此可見，何家作為山西的書香望族是何等的輝煌和榮耀。何家 “先人以篤學為務，以儒術起家”，“科甲鼎盛，海內豔稱”（《何氏族譜》·道光戊子版），崇尚詩書傳家，精忠報國。有清一代，何氏著述就多達20餘種，詩集15部。何氏通過科考及第者更是不勝枚舉，中進士者達15人，翰林達9人，中舉者達29人，貢生、監生更是多達數百人。何思鈞祖孫三代8人，就有7人為進士，1人為太學生；何元烺與何道生、何熙績與何耿繩兄弟為同科進士，同年中舉的竟有7科15人。“兄弟同榜進士”“叔侄同榜”“父子翰林”“文魁”等聲名一時蜚聲海內。在這些何氏先賢中，有的勤政為民，載入史冊；有的筆耕不輟，詩書留名；有的善行鄉里，名垂青史；有的為國捐軀，賜予國葬……他們所秉持的“道義”影響著一代又一代何家人。
在這眾多的佼佼者中，我們摘錄幾位——
何道深：乾隆年間武進士，先任乾清門侍衛，後為貴州提標遊擊。其作戰驍勇，被乾隆皇帝賞戴花翎。乾隆三十三年，在與緬軍作戰中，血灑疆場，祀於昭忠祠。
何思鈞：乾隆年間進士，任《四庫全書》繕書處總教官，後升為翰林太史。兒子何元烺、何道生皆為進士。何思鈞去世後，清代著名散文家桐城姚鼐為其撰寫了名篇《何季甄家傳》。
何道生：乾隆年間進士。任山東道監察御史、寧夏府知府，卒於任。著有《雙藤書屋詩集》十二卷，《清史列傳》行於世。
何慶瀾：人稱異才，道光年間作《兩渡竹枝詞一百首》，有山西省早期攝影家、外甥楊昉（靈石張家莊村人）給其拍的人像存世。
何福堃：光緒三年進士，授編修，曾任甘肅布政使。有《午陰清舍詩草》存世。
何乃瑩：光緒年間進士，曾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之職。庚子事變被革職後，詩書作伴，悠閒自得。有《靈樵仙館詩草》及部分書畫作品存世。
何氏科甲題名碑
何澤慧紀念館
何澤慧紀念館
02
一門獨秀，皆為棟樑
1880年，何澄生於靈石兩渡村，早年留學日本，後加入同盟會，系辛亥元老。曾任滬軍第二師參謀長，蔣介石當時是該師第五團團長。孫中山逝世後，退出軍界，經營工商業，熱心扶植地方教育，曾任蘇州振華女中校董。汪精衛多方拉攏逼其出任要職，均遭拒絕；何澄極崇拜傅山之民族氣節，故以“真山”為別號。何澄先生還自署“兩渡村人”，並篆一印章。可見先生雖少小離家，卻心懷故土。
何澄既是一位革命者，又是一位實業家，還是一位具有較高文物、藝術造詣的鑑賞家、收藏家。1946年5月11日，何澄因患腦血栓英年早逝，享年66歲。新中國成立後，他的子女根據父親生前遺願，先後將何澄盡其一生購置、收藏的姑蘇名園“網師園”（另有附近的房屋）以及名人書畫、青銅器、瓷器等各種文物1374件、古籍圖書642冊、精品印章、印材72枚悉數捐獻國家，內有國家一級文物31件、二級文物355件、寶墨12件。
何澄夫人王季山，出自蘇州王氏家族，這個家族在明、清兩代出狀元1人、探花1人、進士11人、舉人46人，近代著名科學家、教育家數十人，其中中國科學院院士3人，美國工程院院士1人。
何澄岳父、何澤慧的外公王頌蔚(1848-1895)為清光緒進士，官至翰林院庶吉士、戶部主事、軍機章京；何澤慧外婆謝長達(1848-1934)為振華女中(蘇州十中之前身)創辦人，著名教育家與社會活動家。何澤慧的大舅王季烈(1873-1952)為清末進士，編著中國第一本物理學教材，是中國“物理學”一詞的第一提出人，是何澤慧父母的婚姻介紹人；二舅王季同(1875-1948)為我國著名數學家與機電專家，其獨創的“王氏代數”和“螺旋彈簧”新公式在國內外享有很高聲譽；三舅王季鋆早殤；四舅王季點（1879-1966）為京師大學堂提調（教授）；五舅王季緒(1881-1952)為我國最早的機械專家，曾任北洋大學教務長、代校長、工學院院長、北京大學機械系教授；大姨王季昭，清華大學物理系畢業，振華女中教師；二姨王季茝為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三姨王季玉(1885-1967)為著名教育家，美國麻省蒙特霍育克女子大學文學學士、伊利諾大學生物學碩士、振華女中校長；母親王季山(1887-1949)為著名學者；五姨王季常(1890-1974) 為蘇州安定中學創辦人，曾執教振華女中、安定中學。
何澄有8個子女，8個子女牢記祖訓，報效國家，皆取得了不同凡響的業績。長女何怡貞為我國著名金屬物理學家；次女何澤慧為我國著名物理學家，中科院資深院士，被譽為“中國居里夫人”；三女何澤瑛為南京植物院有聲望的研究員；長子何澤明為北京鋼鐵學院院長；次子何澤湧為山西醫科大學著名教授，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三子何澤源為保定油脂廠高級工程師；四子何澤誠為上海地質儀器廠高級工程師；五子何澤慶為長春地質學院資深教授。
何澄先生曾說：我有8個兒女，將來分別讓他們到八國聯軍打敗我們的國家去學習，等學到比我們好的科學技術後，再想辦法打敗他們。因為戰爭的緣故，先生的心願雖然沒有完全實現，但兒女的成就足以讓他欣慰了。
給兩渡中學題字
03
澤及天下，慧心猗欹
本土散文家溫暖先生曾贈何澤慧一幅墨寶，內容是：壯吾邦國，榮我鄉梓。澤及天下，慧心猗欹。寥寥數語，道出了家鄉人民對何澤慧的景仰。
何澤慧祖籍靈石兩渡村，1914年3月5日，出生於蘇州。1920年，何澤慧進入其外祖母創辦的蘇州振華女校學習，1932年考入清華大學物理系，那年清華總共錄取了24名女生，她是其中之一。系主任認為女生不適合學物理，動員轉系，何澤慧找到系主任說堅決不轉，最終她靠自己的優異成績留在了物理系。1936年，何澤慧留學德國柏林高等工業學院（今柏林大學）攻讀彈道學，獲工程博士學位。彈道學研究與德國的軍事工業關係密切，一般不接受外國人在那裡學習。起初物理系主任克蘭茨教授不接受，何澤慧就對他說：“你可以到我們中國來當我們軍工署的顧問，幫我們打日本侵略者。我為了打日本侵略者，到這裡來習這個專業，你為什麼不收我呢?”克蘭茨教授被問得啞口無言，何澤慧成為該校技術物理系首次招收的外國學生，也是彈道專業第一個女學生。1940年，何澤慧到德國西門子工廠弱電流實驗室工作，參加了研究製造當時世界上靈敏度最高的電流計的工作，訓練了她在儀器製造方面的技能。1943年，何澤慧到海德堡威廉皇帝醫學研究院物理研究所從事核物理研究，發現正負電子的彈性碰撞現象，被《自然》雜誌報道為“一項科學珍聞”。
從牛到愛-錢玄同為錢三強書
1946年，何澤慧與錢三強結為伉儷，約里奧-居里夫婦出席了婚宴，並共致賀詞。婚後，她也來到法蘭西學院原子核化學實驗室和居里實驗室工作，與錢三強開始了共同的科學生涯。也就是這一年，他們一起發現並研究了鈾核的三分裂和四分裂現象。1947年春，約里奧-居里在巴黎召開的世界科學工作者協會會議上宣佈了這項發現，並且說：“這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物理學上的一項有意義的工作。它是由兩位中國青年科學家和兩位法國青年研究人員共同完成的，是國際合作的產物。”這項發現正式公佈以後在世界科學界引起了很大反響。中國的《大公報》《新民報》發了專題新聞，文中稱錢三強和何澤慧為“中國的居里夫婦”。
1948年，新中國成立前夕，何澤慧和錢三強毅然回到深愛的祖國。回國後，她與錢三強開創了北平研究院原子學研究所，是當時中國唯一的專門核物理研究機構，研究人員只有三人，兼任所長錢三強、專任研究員何澤慧及助理員楊光中。以此為基礎，中國科學院於1950年成立近代物理研究所，後逐步演變為物理研究所、原子能研究所，直到成立高能物理研究所。1950年以後，何澤慧在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任研究員，領導研製成功核乳膠，使我國成為能夠生產核乳膠的少數國家之一。獲1956年國家自然科學三等獎。1956年，何澤慧領導成立中子物理實驗室，參與了中國第一座反應堆和加速器的建設與實驗，擔任了原子彈與氫彈研製中的基礎性科研任務，領導建立了比較完整的實驗中子物理基地。1964年，何澤慧擔任原子能研究所副所長。1973年擔任高能物理研究所副所長，分管宇宙線研究與圖書情報工作。工作以來，她始終處在科研第一線，領導著關鍵部門，支持核武器研製任務，培養了眾多科研人才，獲得了科技界乃至全社會的尊重。
在挑戰和磨難面前，何澤慧表現出了高貴而又樸實的科學品質。她性格直率，生活簡樸，做人真，做事實，遠離應酬和政治。作為著名的女性科學家，何澤慧早已成為愛國和科學的象徵。
在晚年的歲月裡，何澤慧以極大的熱情支持新的研究方向和研究領域的開闢，除高空氣球研製工作外，還積極支持各個有關課題的開展。2001年，清華大學天體物理中心成立，何澤慧接受擔任學術委員會主任的職務。用固體徑跡探測器探測初級宇宙線電荷譜，用聲效應探測超高宇宙線和中微子，建造大氣契倫科夫望遠鏡，太陽甚高能粒子發射研究，hxmt衛星工程項目等一批科研課題的開展都滲透著她的心血。
工作中，何澤慧主張儘量利用簡單廉價的實驗條件開展有意義的科學探索，不贊成過分依靠耗資過大的高精科研設備。為儘快提高我國科學研究水平，她提倡開展交叉學科的研究，發展新的生長點。“立足常規，著眼新奇”成為她學術生涯的經驗總結。
04
走近大家，尋訪鄉賢
1997年8月17日，已83歲高齡的何澤慧回到家鄉靈石。給人的印象是穿著樸素，和村裡的大娘沒有什麼區別。說話直來直去，從不繞彎，還保持著一顆童心。何澤慧在兩渡看了父親住過的老院，看了父親出生的那間窯洞，看了一座古老的汾河石橋，還看了附近一些鄉鎮企業和村容村貌。當有人稱讚她對國家的貢獻，讓家鄉人感到榮耀，要求年輕一代向她學習時，她說，“學習老一代當然重要，我就一直是在學習老一代人的東西。但現在學習條件比過去好多了，青年人還是應該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和創造。”
擁抱“靈石‘升翔/攝
遊覽王家大院 升翔/攝
在王家大院，欣賞著王家大院的三雕藝術，她讚不絕口。時值盛夏，人們擔心她中暑，她卻堅持不要別人給打傘。臺階既多又高，人們多來攙扶，她卻一一推開，堅持自己走路。她不斷謝絕電視臺記者的採訪，卻樂於和鄉親合影。短短三天，何澤慧給家鄉的父老鄉親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翻閱《靈石文史》祝壽特刊
2010年3月5日，我隨同時任縣政協主席藺計愛、縣委常委宣傳部部長王世強、研究員張國華來到北京中科院何澤慧寓所，祝賀何澤慧96歲華誕。為了表達對先生的崇敬之情，我縣文史研究會精心編輯了一期《靈石文史》祝壽特刊，裡面有家鄉人為她寫的詩文，還有書畫家為她創作的字畫。特別是封面，何澤慧和“靈石”緊緊相擁，訴說著一位老人濃濃的鄉情。
來到何澤慧寓所，我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的居室。首先給我們的感覺是樓房很舊了，其次是空間特別狹小，再次就是屋裡東西擺放得很零亂。迎接我們的是何澤慧的二女兒錢民協和兒子錢思進，還有一位60來歲的阿姨忙前忙後。先生有三個兒女，大女兒錢祖玄為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員，二女兒錢民協為北京大學化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兒子錢思進為北京大學物理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見到家鄉來的客人，何澤慧精神很好，認真地翻閱祝壽特刊，認真地回答我們的提問，認真地和我們一起合影留念。據家人介紹，她有大房子，但不願離開這裡，這裡是她和愛人錢三強生活了幾十年的家，錢三強病逝後，她一直沒有動過錢老和她共用的書房。書房裡除了書就是資料，擺放得到處都是。書房的牆壁上有錢老的父親錢玄同題贈的一幅字：從牛到愛。我們百思不得其解。錢民協告訴我們，意思大概是希望父親能從牛頓到愛因斯坦。我們恍然大悟。據介紹，儘管何澤慧年過九旬，可她一直堅持工作，每週都要去單位轉轉。工作已經成為她生活的一種習慣。
我們在何澤慧家待了兩個多小時，回來後不久，便收到了她為我們題寫的書法條幅。我也有幸得到一幅。送我的書法只有兩個字：蘭竹。何老願我像蘭一樣有品，如竹一樣有節。感動之餘，先生對我這個家鄉晚輩的期望，也永遠刻在了心裡。
“儉以處家存古道，富於為學有新功。”這是生於嘉慶年間的何氏族人、曠世詩才何道生撰寫的一副對聯。從這副聯中，我們不難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一代又一代的何家人之所以在芸芸眾生中不同凡響，千古留名，靠的就是將其家訓內化於心、外化於行，用他們的愛國情懷譜寫出一篇篇輝耀千秋、傲立於世的家族篇章。
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著名物理學家李政道說：何澤慧先生是中國原子能物理事業開創者之一，是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的創建者之一。她以滿腔的熱忱領導開展中子物理與裂變物理的實驗，她積極推動了祖國宇宙線超高能物理及高能天體物理研究的起步和發展。這是對何澤慧最恰當的總結，我們深信：何澤慧就像靈石那塊瑞石一樣，大道永吉，永煥異彩。
2011年6月20日7時39分，何澤慧安詳離世，享年97歲。根據她生前的意願，葬於北京福田公墓父親何澄與母親王季山的墓旁，錢三強就在幾十米外不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