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原創


撂了母親的電話,也不知母親那頭是否還在聽,我神情呆滯,思維呈現模糊。母親那頭電話應該還沒有掛斷,或許她老人家以為沒了信號,依然在焦急的等待她的電話再次被我回撥。我的心緒很是煩躁,失落的很,雖然母親的回答是我意料之中,卻仍然讓我無法接受。

母親還是像往年一樣,沒有兌現她的承諾,依舊在妹妹家過年。

現在的我,越來越害怕過年,擔心的不是路程遙遠,更不是厭倦瑣碎的程序,而是回家後的一切,物是人非。如此,期盼過年的同時,也慢慢變得畏懼起來,那些曾經熱鬧的過年氣氛,終於離我遠去了。

小時候,剛到了冬天,就撥弄著手指,卻怎麼也算不出哪天才能過年。每當過年將近的日子,也是人們一年中最欣慰的時刻。忙碌了一年,大人們會回過頭來看自己一年走過的路,有時會覺得收穫不多,有時也會會心一笑,畢竟自己努力過,奮鬥過。那時候的奮鬥,對於農村人來說,不外乎是田地裡收入多了幾成;孩子們的獎狀又佔據了狹窄的土牆;或許還有那頭餵了一年多的肥豬有了歸宿,換成了一沓紙幣。這樣下來,年過的一定令人羨慕,家人都會覺得高人一等。

那時候,沒有在外務工的說法,如果有在外地工作回來家過年的,那一定是吃“皇糧”的,莊人都會覺得這樣的人高不可攀,但又想去找個機會走近一些。所以,那會的農村過年其實還是年前在家的那些人。買了肉,換了一件新衣服,貼上對聯,加上“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這年也就宣佈開始了。

父親很是疼愛我們,特寵著我,這樣過年的酒被父親喝的興起,我也可以拿起溫酒猛灌一口。母親一輩子從不飲酒,除非誰家娶新娘,她才會破例把酒盅放在嘴邊,嘴唇沾了一下就匆匆放下。外婆、舅舅都不飲酒,外公是否與酒有緣,我無從得知。在母親年幼的時候,外公就被日本鬼子給殺害了,所以母親對外公沒有點滴印象。每逢家裡過年,父親算是自斟自飲吧,獨飲有時候對於一個人來說,可能不是多歡快。不知道那會父親,一邊端著燙好的酒,一邊看著桌上的家人,他的心情是如何。那麼多年過去了,我從未問起,不過我還是覺得他是高興的,因為後來母親經常說起亙古不變的話:“雖然日子過的很艱辛,可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們,就覺得很幸福!”每每聽到這句話,心裡有點酸楚楚的,雖然也感覺到父母的付出還是得到了回報。

小時候過年前夕,我就會往集市上跑,也不知到底看什麼。那時候農村的孩子都愛去集鎮,到了集市卻顯得拘謹,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般。父親總會在過年前的幾天買了一些年貨,一大塊豬肉就會被父親用繩子繫好,然後系在梁頭上,這樣下來,貓是不好跳上去的。剛買到家的時候,母親會用刀小心翼翼的割了一小塊下來,與粉條、蘿蔔、白菜,燉成一盆香味撲鼻的美味來,其實那會沒有什麼作料。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只有翹首以待,短短的幾天,卻顯得那樣度日如年。除夕當天上午,父母會一同去集市上採購一些零零散散的東西,卻是不可或缺的,如鞭炮、對聯等。

除夕的一個上午,家裡都在忙,而我恐怕就是忙著把買了的鞭炮拿出去晾曬,這樣就會減少鞭炮的“啞炮率”。那會還是不記得有哥哥的身影,我也不知為啥,看到他的身影就是吃飯的時候。大姐、二姐都忙著把作業寫完,然後大姐幫母親張羅著飯菜,父親就一直坐在鍋前頭,不斷地向鍋底續柴火。老家過年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吃飯前要把對聯貼好。這活從記事起,就被我包攬了,一個上午就是用麵粉和開水攪拌著,然後成糊狀,塗抹在對聯的背面,把它貼在早已清除乾淨的門中間,左右對稱。有時候從板凳下跳下來,看到有出入的,就會重新張貼。接下來就是把橫批貼上去,壓住三個“福”字,才算了事。當全家人都忙著往飯桌走近的時候,這時候就是該放鞭炮了。我有時候會用父親點燃的香菸,那時候的香菸沒有過濾嘴的,恐怕也不會香吧。等一盤炮點燃了,這煙也被我糟蹋完了,我寧願捨棄火柴,因為兒時的我總是貪戀父親的煙。鞭炮總是炸了又滅,點燃了響了幾下,還會滅,就這樣到了最後,一地的未燃燒的炮。我不顧一切的去搶拾地上的“瞎炮”,因為中午到處都是搶炮的小男孩,等我滿載而歸到了飯桌的時候,哥哥早已飽餐,不見了蹤影。

可是每年這個時候,我們沒有動筷,就被堂叔拉扯去他家熱鬧了。當我們都去了的時候,發現哥哥早就坐在堂叔家的飯桌邊,吃的不亦樂乎。堂叔家的菜相對於我們家來說,要豐盛得多,酒都是清一色的散酒,一樣的經過燙熱,然後倒入酒盅,而後狂飲起來。堂祖父會先醉倒,而後是堂叔,接著父親也要微醉(後來我理解了父親的苦衷,不得不醉)。當我跟著父親屁股後面回家的時候,母親已經把飯菜熱了幾遍,只是重複了那句話:“每年過節都是這樣,菜都沒人吃,這過什麼節啊!”可是父親只是淡淡一笑,坐了下來,吆喝著大家繼續喝。其實已經喝不下了,但是我們都覺得這年過的好幸福,不單單自己家幸福,同時減輕了堂叔家的清冷氣氛。

下午父母會忙著包餃子,炸丸子,在我們老家過年過的不是晚上。然後等晚上吃完了餃子,母親會把鍋刷乾淨,放了沙土(那會應該不懂的用沙子吧)在鍋裡炒熱,再放花生,等花生熟了取出後,又放了葵花籽進去。等這些零食都熟了,我恐怕早就進入了夢鄉。那會沒有電視機,特別是除夕那天晚上,小孩子都不敢出來亂跑的,我也不知為什麼,只有早早地鑽進冰冷的被窩,被子還沒有捂熱,人就睡熟了。不過半夜總會被一連串不停歇的炮聲震醒,那是我家後河對面的一戶人家,年年如此,也總在同一個時間。後來大了我才知道,那家人一定是在守夜,跨年炮放的一定是零點,或許這家是經商的,又或許是當官的,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家很幸福。大約等我到了中學後期,再也沒聽見這伴隨我多年的鞭炮聲,甚是想念。母親總說,這家也許遇到了不愉快,可是我在想,也許人家都搬遷到城裡了呢,不過沒人去追問,這事也就成了永久的謎。

在我們老家,人們把除夕當天到年後的正月十五的這些天都納入過年範疇,我也不知其它地方怎樣算起。不過年後就是熱鬧,因為正月初一就有“旱船”隊伍來莊裡演出,觀看者用人山人海來形容實不為過。正月初二到十五是可以走親戚的,一般初三不接親戚。正月十五晚上,我們會把花燈全部踩碎,然後燒了。不過,這些日子是否能稱之為“過年”,就不得而知了。可是,這些天的熱鬧不過分地說,還是孩子們最大的精神娛樂。

慢慢地我們都大了,日子好了許多,但盼著過年的念頭絲毫沒有減退。父母在數著日子等著我們放假,然後一起置辦年貨,熬了一年終於有了這全家團聚的時刻。那些炮竹響起來雖然變得那麼悅耳,也沒有了往年的“啞炮”,可這都顯得不那麼吸引人了。包括那對聯,都是找人寫寫或者到集市採購年貨的時候順便帶了回家,只是急匆匆地張貼。我知道,父母看重的是大家圍在桌子旁的氣氛,當我們能舉杯敬父親幾杯酒的那一刻,父親紅暈的臉上透露著滿滿的幸福!我們一起聊著過去,說著現在,暢想著未來。雖然依然沒有電視,可是我們坐在廚房,就著那微弱的煤油燈,久久不願離去。有時候,全家人會到院子裡聽莊子裡的炮聲,然後猜測是哪一家點燃的。母親也會破例喝了一杯白酒,酒後那白裡透紅的樣子,我們做子女的更覺得我們的母親是最漂亮的。

父親有時候喝多了會唱著小曲,毫不客氣地說,有點不著調。倒是母親,會用她那讓我們膜拜的嗓音唱著地方戲曲,甚是迷人。那時候,從沒有想過將來我們都會有自己的小家庭,年還沒過完,就規劃著下個年如何過。

大姐畢業後工作一年多,就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我家過年就少了一個人,而大姐從我記憶開始,就是父親最好的幫手,也是我崇拜的偶像。那一年,大姐真的在姐夫家過了年,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我們家的年飯桌上。那一年,說真的,我們全家過的並不踏實,我想哭,父親應該也是那樣的心情。接著,二姐也成了家,到了過年的這天,父母的心情可想而知。父親是比較開明的,從來不認為女兒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反對“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種迂腐說法。可是他也是通情達理的,從來不允許女婿在我們家過年。

過年漸漸變得不再像原來那樣有勁頭,可是到了這一天,父母依舊樂呵呵地說笑著。或許父親已經害怕了過年,妹妹雖小,遲早也要嫁人。而我和哥哥,以後有了媳婦,是否願意一起過年,也許父親會想這個問題。

再後來,我們都有了小家,甚至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每逢過年,父母會從妹妹家回到我的小家來歡聚一堂,當然還有哥哥一家人。妹妹工作比較忙,外甥女沒人照料,父母就去她家“承包”了這活,其實是所有的家務。從那開始,父母只是在過年和中秋節這兩個節日,才來我家熱鬧幾天,包括哥嫂他們。年過的有聲有色,其樂無窮。只是炮竹變的很大且很響,對聯也是五光十色,而父親充當當年我的角色:點炮竹、貼對聯。母親從過去的掌勺變成了打下手,嫂子和妻子站在往日母親的位置。侄子和女兒,在一起玩著遊戲,有說有笑。等張羅完了,一起圍在桌上把酒言歡的場面,想當然是其樂融融。

再後來,我到了外地。父母依然跟著妹妹,這已經成了習慣,加上他們都已古稀,改變更是難上加難,我們做子女的只有順從。

還沒有來得及籌劃如何與父母一起過年,父親就病倒了,從此再也沒有站起來。因這個緣故,我和妻子帶著女兒陪著父親在妹妹家過年。對於父親來說是在妹妹家過的第一個年,也是最後一個年。這哪裡是過年,雖然相聚在此。父親過完年一個多月就離開了我們,給我們留下的是永遠的痛。

父親走後的兩年,母親跟我在一起,也過了兩個年。過年再也不見往日的興奮,過多的是對父親離去的思念,一直到現在。每逢過年,我都會淚流滿面。不單單是我一個人,大姐他們幾年來到了過年就會想起父親,所以年過的不是那麼開心。

其實,過年過的就是心情,過的是家人團聚,物質此刻顯得蒼白無力。就像現在,過年近在眼前,我想了很久,很久。

想著白髮蒼蒼但精神依然矍鑠的母親,看著懂事的女兒,還有那跟著我一起為這個家操勞多年的妻子,我沒有理由再沉浸在悲痛之中。想來九泉之下的父親也不願看到我這樣的沉淪吧,畢竟日子還在繼續。

來日,我會精心準備年貨,會給女兒買些精美的玩具,會給母親和妻子各自準備個驚喜!

過年就要過的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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