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代步動物大約有三種:馬、牛、驢。它們風度不同,氣質不同,秉性相異,各擅勝場,分別形容他們的詞語有“駿馬”、“健牛”和“蹇驢”。
高頭大馬一般是權貴的愛寵,在通衢大街上,巍巍乎,凜凜乎,蹄聲清越,令“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的人油然而生自卑之感。
道家的始祖老子騎一條青牛出了函谷關,留下悠然之影,杳無所蹤,從此,老牛就同老子一樣,帶有一種出世的味道。它又是農民的良伴,犁田的好手,翹起的雙角在藍天上劃下厚實而堅硬的影子,也有入畫的意境。
而驢是矮小的,老實的,不美的,行走緩慢的,是市井的,尋常人家用它來代步,馱重物,拉磨。細數它的作用和奉獻,一點也不少,只不過它服務於人類的日常,所做的特別瑣細,顯得過於平凡罷了。
據說,唐代繁花的長安街上有驢市,像而今的出租汽車公司一樣,驢被客人租來代步,驢子把客人送到指定的地點後,老驢識途,可以自行回到出發地,無須人的牽引,比現在的公共汽車還要方便。杜甫住長安那會,租不起,只有借,天天早上騎著借來的驢去侄孫家蹭飯吃,落拓貧蹇一至如此。
曾經借驢騎的還有白居易,他的詩中寫道:
日暮獨歸愁未盡, 泥深同出借驢騎。
白大詩人是富貴中人,潦倒之時竟然窮得連坐騎都要借,還借的是驢,真是令人唏噓。
有的人騎驢,卻不是因為窮,比如張果老倒騎毛驢。
他是得道之人,是行走在凡俗中的神仙,他的驢可神奇了,毛色雪白,日行萬里。不用騎它時,它馬上變成紙一樣薄,可以摺疊起來放在口袋裡,需要它了呢,只須掏出來,用水一噴,那驢立即還原,活生生站在面前,毫髮無傷。
這樣的驢現在還有麼?有的話,給我們每人發一個,多環保啊!
當然,張果老的驢也只服張果老指揮,估計未經授權,別人也駕馭不了它。
張果老騎驢,有人寫詩讚曰:
舉世多少人, 無如這老漢; 不是倒騎驢, 萬事回頭看。
詩人騎驢,除了家境平常,應該還別有原因。毛驢溫順,行走可快可慢,易於駕馭,騎者不必專心牽制,一頓一挫一俯一仰中,可以觀景,思想可以開小差,還可以尋詩。
李商隱在《李長吉小傳》中寫道:
恆從小奚奴,騎距驢,背一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及暮歸,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見所書多,輒曰:“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爾。”上燈,與食。長吉從婢取書,研墨疊紙足成之,投他囊中,非大醉及弔喪日,率如此。
騎著驢兒,帶一個小書童,邊觀景邊走邊尋思,遇到有所得,隨手記下來,放到破錦囊中,回家再認真地完成它,每天都是如此。
這是真下了苦功的,可見詩人非生而天才,非死守書齋,就算高才如李賀,也得日日用功。而一頭驢的陪伴,就讓這種苦吟顯得寧靜卻不孤獨而別有風致了吧?
若問,詩在何處?這話很多古人也問過。《古今詩話》記載,有人問詩人鄭綮,新近可有詩作?鄭綮答曰:
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子上,此處何以得之?
僅這句回答就詩意無限了。
奇怪,怎麼一到詩人口中,驢子不僅不蠢,還變得風雅了呢?
騎驢尋詩最為著名的還是賈島,據傳他的兩個流傳千古的名句都是驢背上所得。
一聯是“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 ,意境開闊,秋意漫漫,因吟出這句,他高興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之際,卻不料騎著的驢子衝撞了京兆尹的車駕,被抓到衙署裡關押了整整一夜。
另外一次則幸運得多。
“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是“推”還是“敲”呢?
他想啊想啊,以手作推敲狀,結果太過投入,騎著的驢子又衝了京兆尹韓愈的馬隊。韓愈也是個大詩人,問明緣由,惺惺相惜,不僅沒有怪罪,還幫他敲定一個字:敲!
“推敲”的佳話就流傳下來了。
陸游有詩《劍門道中遇微雨》寫道:
衣上征塵雜酒痕, 遠遊無處不銷魂。 此身合是詩人未? 細雨騎驢入劍門。
可見,素有大志被後世稱為愛國詩人的陸游是不甘心騎驢,更不甘心僅僅只做個詩人的,他愛的是金戈鐵馬,馳騁疆場。這裡,陸游無奈地把騎驢當作詩人身份的標誌了。
紅紅的樹,常用名萇楚。努力學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