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以前我都是“留守”兒童,父母到南方沿海城市賺錢,每年春節會回來一次,聚少離多。記憶中的童年和學生期間都是跟著爺爺在鄉下過的,沒有過山車遊樂場,沒有培訓班興趣課,只有爺爺給我講的一個個光怪陸離,似又是他親身體驗的故事來陪跑我的童年與青春…
記得那是某年夏天的一個晚上,爺爺躺在汗水浸出光澤的竹椅上,翹著莊稼人的腿,蒲扇輕搖,為坐在旁邊的我扇來一絲絲清涼,酷暑難眠的我正推著爺爺的小搖椅,催著他為我講故事。爺爺用蒲扇敲了敲我的小腦袋,笑著說:娃兒啊,聽故事可以,爺爺故事多著哩,只是別聽了,你小娃娃又不敢一個人睡哩。
那年爺爺20歲出頭,都說啊這個年齡的小夥子陽氣重,就算下雪天跳到河裡去,也會把河水燙滾,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閻王不找你打架,有天晚上同村的建國吃完晚飯來找爺爺,說是十里街今晚會搭臺唱戲,在這個年代娛樂活動無非就是看戲聽曲,能趕上一次就燒高香了,哪能錯過。爺爺聽說當時就放下了碗筷,跟家人說了聲,邊拉著建國出門往十里街跑。
- 說起十里街,是一個鄉民趕集採貨的集市,面積不大,呈十字,上下街道主要賣瓜果蔬菜,衣服農用品,左右街道是豬牛羊牲口生意,中間交匯的地方是片空地,平日裡,一些戲班,雜耍的會到此處賣藝,求個辛苦手藝錢,也給平淡樸實的莊稼人帶來了一絲歡樂,十里街顧名思義離它最近的村莊也有十里左右腳路,用爺爺村裡一個喝過幾年墨水的文化人的話來形容“行十里九曲山路,遊二個一品街鋪”,可這一趟聽戲之路也不好走。
- 說回爺爺與建國,自晚飯放下出門,沿著崎嶇山路走了已近1個小時,山裡的夜黑的也快,爺爺也點亮了備好的馬燈,兩人的身影在搖曳的燈光中拉扯的忽遠忽近,時高時矮,偶爾山中的夜梟猝不及防的從經過的樹冠中猛然發出似嬰兒啼哭般聲響,身後又時常“咻”一聲像有什麼東西從後跳出,饒是這哥倆從小在山腳下長大,也不由有點發怵。
- 爺爺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看說:“建國,平時我也走過山路,今天怎麼趕緊不對勁,總感覺有人在身後跟著我們”。
- 建國突然“哈哈”大笑幾聲,嚇的爺爺一激靈,“大柱(爺爺的小名)看把你嚇的,跟著小爺還怕個球”說完便樓著爺爺一起走。
- 要說二十歲的青年漢子也確實是膽子大,兩人並肩安靜的走了柱香的時間,建國對著爺爺說:“大柱,此間無鳥事,不如講個故事你聽吧,聽老人說,我們這裡的烏金山,有種東西叫山魈,長成一副猴臉,人身,青面獠牙,晝伏夜出,十里可聞到生人的味道,一旦讓它聞到生人,就會瞧瞧的跟在那人後面,你抬腳,它抬腳,你走一步,它走一步,完全跟你的步驟來,很難發現,只要發現你是一個人走夜路,它第一步會對著你的後腦勺吹氣…”
- “知道為什麼嗎?”說完,建國一臉詭異的表情看著爺爺,眼神發著光,嘴角像吃了多酸的桔子般抽搐,“因為它馬上要吃到美味的腦漿,控制不住的興奮。接下來,它的毛茸茸的爪子會搭在你肩膀上,只要你回頭,它馬上會咬斷你的脖子”
- 爺爺聽完,沒來得及反應脖子上若有若無的涼氣,突然肩膀上搭上了一隻手,頓時三魂沒了六魄,嚇得頭皮發麻,腿上一軟眼看要倒地上,只見肩膀上的手一下把爺爺拎起來。“嘿,我說大柱,我的手你也怕,要不要這麼膽小”,這刻,爺爺那不知是建國搗的鬼,故意嚇他,氣的起身一個反手,把建國按在了地上,“我說你小子,人嚇人會嚇死人的,有沒有點正形”,建國求饒的哀道“大柱,我錯了,再也不嚇唬你了”,爺也是氣狠了,半天沒撒手,“大柱,你行你有能耐,這樣咱們在此分開,各走各的,看下誰晚到十里街,誰是孫子”,就這樣爺爺和建國在此分開去十里街,兩條岔路一個目的地,卻走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此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
- “後來誰贏了啊,快說呀,爺爺…”我坐在小凳子上等了許久也未聽見後續,此刻,爺爺手中的蒲扇已蓋住了臉,看不到表情,似乎能感覺到他不平靜的心情。夏夜,清風,蟬鳴,伴著我入了夢鄉,夢裡似乎還有未完待續的事牽扯…
- 此後許多次在聽完爺爺其他故事後,總會問到這個故事的後續,爺爺在不勝其煩後,說了句當時似懂非懂的話“娃啊,人生就是選擇的過程,選擇很多但可能也只有一次,選錯了就無法回頭,以後做事情要考慮清楚,選擇對的路,才能做對的事”。
- 此事在爺爺過世,直到多年後去市裡的精神病院做義工,碰到一名來自十里街建國的人,在主治醫生聽完我是常來探病的傅大柱孫子後,才娓娓道來從建國口中得知的故事後續,當時很震驚,也明白了爺爺不說後續的原因。
自山中分開後,建國趁著月色,披著星光,哼著小調,大刀闊斧地往前趕,越走越覺得不對,此條路,白天也有過幾回,此時夜晚看來又別有不同,想起剛跟大柱講的故事,心裡又七上八下打起鼓來,白天看起來此處青松如膏沐,此時夜晚看起來又有點鬼影重重之感,松林陰風拂過,彷彿群鬼索命,縱是平日裡膽大包天,此刻孤身夜行在山中,不免心中發毛,只想著快點到十里街,要大柱那沒膽的慫貨認個孫子也是一大快事。想完腳下的步子又快了幾分,俗話說,恐懼就像一顆種子只要在心中紮了根,碰到點風起雲湧就能開花結果,在建國快要走出烏金山時,突然一聲淒厲的叫聲把他炸了毛,聽完,便見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他肩膀上,建國來不及細想,回頭便看到了他一生難以忘懷的猴臉,只見猴臉吐著鮮紅的留著口水的舌頭,兩隻眼睛猩紅的直勾勾的叮著他…
後面的事,就是建國被家人送來了精神病院,嘴裡一直唸唸有詞的說,猴臉,山魈,吃腦漿之類的話。一開始,村裡的人也以為是山野妖怪之類,組織了幾次上山“大掃除”行動,也沒看到所謂的山魈,直到有一天,你爺爺在十里街看到一個賣藝耍猴的手藝人攀談才得知了大概緣由,原來那天晚上,這位耍猴人也去了十里街準備趕趟賺錢,猴兒一直老實的待在耍猴人肩膀上,誰知過烏金山的時候,聽到一聲大笑,嚇得猴兒突然撒潑跑了,過了好幾天才在一片松林找到。
思緒迴歸,聽完了醫生的話,我也明白了爺爺講這個故事的用意,人生在於選擇,前因後果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