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春，我由組織選派到衡南縣相市鄉託塘村擔任第一書記兼工作隊長。倪南水是我的幫扶對象之一，記得第一次去他家那天，陽光明媚，田野綠油油的，一片生機勃勃，陣陣芳香迎面撲來。一路上，我沒有心思欣賞這麼美好的景色，一路都在想，一個“能給省長寫信”，還十幾年不斷上訪的人會是怎樣子的呢？他這樣做是一種膽量和堅持，還是一種無知和無聊？無數種想象、無數種猜測、無數種不確定……
倪南水，62歲，相市鄉託塘村一組人，戶籍人口2人，2014年建檔立卡貧困戶，享受一類低保兜底。1990年舉家遷居到茶市鎮蓮花村岳母家生活至今。原託塘村住房因年久失修，2010年將其納入危房改造戶，由於他擅自將房改資金挪作他用，導致住房條件無明顯改善，常年上訪。且對鄉村幹部有很強的牴觸情緒。
初見倪南水，他個子不高，清清瘦瘦，言語不多，耷拉著腦袋，透出一副病態。妻子羅開美，身形肥胖，四肢發達，目光呆滯，神情不自然，一身沾滿油汙的衣服油光鋥亮似乎很久沒沾水了。倪南水從家裡搬出兩條佈滿灰塵的長馬凳，我們就坐在門前的棗樹下，開始了聊天模式。從聊天中得知那個寫信上訪的人不是倪南水，而是已經退休遠在廣州的妻舅羅開龍。他的主要訴求一是要在茶市鎮蓮花村建一棟房子需要8萬元。二是家裡無勞力、無收入、無親人幫助，請求解決生活補助。第一條訴求顯然有悖現行政策，對他進行詳細的政策宣講。已是中午一點多鐘，我餓著肚子結束了第一次走訪。
端午節的慰問，已是好幾次去他家了，他那扇門還沒向我打開。在接下來的拉一次家常、宣講一次扶貧政策、實現一個微心願、參加一次勞動等“六個一”活動中，我們慢慢熟悉了。同時我也接到了羅開龍的幾封來信，以及經常性的電話交流和政策宣傳。
一天，倪南水打電話說水井抽不出水，經勘察是井底發生崩塌，需要清淤和在井底砌護圍，我立即聯繫專業維修人員，花了兩千多元，三天時間，修好了水井。這次他留我在他家吃飯，我感覺就像收到戀人的邀請一樣，好開心。坐到桌子邊，一股難聞的氣味襲來，我的胃不好，直想吐。倪南水看出來了，把他妻子叫到了一邊，然後小聲地跟我說他妻子有婦科病，一身的臭味。叫我莫嫌棄，我強壓著胃吃了這頓飯。
倪南水的衣服都很破舊，本想給他一些舊衣服，又怕傷了他的自尊，有一次我跟他說：“你的衣服都破爛了，我幫你買一件新衣服吧”。他馬上邊搖手邊說：“鄧書記，千萬不要買，我的衣服都是我親戚拿給我的舊衣服，已經很好了”。聽他這麼一說我心裡有底了，後來我整理了一些，閒置沒穿又捨不得丟的衣服帶給他，看他樂意的接受，我想這樣的事可以長期合作了。
2018年的冬季雨水特別多，擔心他家房屋漏水、擔心煤炭不夠燒、擔心他衣服不保暖、擔心地裡的菜不夠吃……就是這些不厭其煩的噓寒問暖，倪南水慢慢覺得，駐村幫扶工作隊是真心在幫他，開始感謝工作隊，感恩政府和國家。
屋漏偏遭連夜雨，倪南水的病還沒治好，元月中旬臨近春節，羅開美突感身體不適，到縣人民醫院住院治療，初步查出疑似惡性腫瘤，需要手術。這次變故，我見到了用電話書信的形式，打了半年多交道的羅開龍。他精神矍鑠，聲音洪亮，十分健談，偏激的言語中流露出性格的執拗。
臨近手術，羅開龍突然變卦，提出要到南華附一醫院去手術，理由是不相信縣人民醫院醫生。經過醫院協調，院方答應從南華附一請手術醫生為其手術，並向他宣講分級診療、大病救助、先看病，後付費、報銷比列高達到90%等醫療扶貧政策。可他仍舊不依不從，偷偷摸摸辦理出院手術，住進了南華附一醫院。人為的給家庭帶來2萬多元的醫藥費負擔。為此，我們發起兩次水滴籌，籌得善款1.6萬元，除此以外我們還向民政、慈善總會、社會救助等多方籌集資金，解當前之困。當他看到我們放棄春節假期，為他四處奔波，心裡著急的樣子時，緊緊拽著我的手擠出一句話：“感謝你們幫了我的苦忙了，讓你春節都冒過好”。第一次聽到，“幫苦忙”這個詞雖然彆扭，但還是能猜得出一種樸實的感激之情，感覺這樣的付出很值得。
我們知道，隨後的放療、化療雖然自負的比例很少，但對於這樣的一個經濟十分脆弱的家庭來說，還是存在一定的困難，正當我們幫扶工作隊為他多方籌款，精打細算。可接下來的一件事情，真是把我給氣瘋了，他輕信遊醫的話，以床位不夠為由，將羅開美的化療轉到一傢俬立醫院去做，就因為怕我說他，直到我問起的時候才支支吾吾吐出實情。又憑添一筆負擔，打亂了我們的幫扶計劃，搞得措手不及。我狠狠地罵了他一頓，罵得他耷拉著腦袋，像一個犯錯的孩子，一言不發。得知他每天往返醫院與家裡，每天只吃兩頓飯，實在不忍心，又把身上所剩的500元錢給他補貼生活，還叮囑他以後有什麼事情要多和我們幫扶工作隊商量，免得又出差錯。
到目前，倪南水的生活條件得到了較大改善。這兩年，工作隊和村裡面通過多方籌資，為他新建了兩房一廚一衛62平方的住房，打機井、架電線、修水泥路，實現了水電路到家。為了穩定收入，還安排倪南水到光伏發電站公益崗位做管護員，每年工資4800元，加上低保兜底、產業分紅、產業獎補、養老金等其他扶貧政策的落實，倪南水家人均純收入達到8000元以上，能滿足日常生活需求，今年已順利脫貧。
在這信息高度發達的社會，遠在廣州的羅開龍對於我們幫助倪南水的事情一清二楚，也許是真情所致，他的上訪信件逐漸少了，特別是通過縣扶貧辦提出的貧困戶“十要十不能”幫扶教育，他對我們的扶貧工作，由不理解開始轉為支持了，來信更多的是對我們工作的肯定和感謝。
又是一年端午節，又到倪南水家走訪慰問，還在路上遠遠的就看見倪南水向我招手，他已經認得我的車了。當走到棗樹下時，羅開美也迎了出來握緊我的手憨憨地笑了……
（衡南縣 鄧志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