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都嚼在嘴裡,時蔬這東西也有講究

文化交流雜誌特約作者 潘江濤

去餐館就餐,如果你點的蔬菜不“時令”,合格的服務生會悄悄地提醒你,這個菜不在季節。

時蔬,乃時令蔬菜之簡稱。江南人的吃食最講時令,什麼季節吃什麼菜,一點也不馬虎。

時值春末淺夏,哪些時蔬可供選擇?莧菜、豇豆、黃瓜、天羅、苦瓜、蒲瓜、番茄之類的瓜蔬,沐著春陽,日見日長。

去菜場逛逛,見著這瓜想買,見到那菜也往籃裡塞。可轉念一想,夏日氣溫高,新鮮瓜蔬隔夜就蔫,舉棋不定是常有的事。再說了,一家三口,食量有限,最好現買現吃。不過,倘若見到藕帶和嫩姜,千萬不要猶豫,即便隔夜,也要買下。因為一旦錯過,就只能苦等來年。

藕帶是蓮鞭的嫩芽。與藕相比,藕帶更嫩更脆,切開的剖面極像微型之藕——小指頭粗細,雪白纖巧,不染一點雜色,猶如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藝術品,精緻玲瓏,晶瑩剔透。

一年四季都嚼在嘴裡,時蔬這東西也有講究

藕帶。

薑是老的辣,去腥解膩。但若當作蔬菜,還是嫩的好——渾身鵝黃色,頂端有微微的紫紅,水分足,纖維少。一年當中,只有端午前後的嫩姜,食之無絲無筋,還有脆生生的口感。

孔夫子對吃食特別講究挑剔——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沽酒市脯不食。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嗜好,那就是“不撤姜食”。

至今,我們雖說無法探知孔子愛吃的“姜食”有哪些內容,但篤定是嫩姜派生的。在金華,永康五指巖生薑以“嫩”見長,素負盛名。簡單一點,切片切絲,用醬油或者陳醋醃漬一晚,便是下酒妙物。倘若熱炒,與雞塊、肉片、鱔絲等等相配,都是上上之選。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放眼望去,不僅有金黃色的稻浪,還有紫色落蘇(吳語方言詞,即茄子)、青皮絲瓜、橙黃南瓜,就連湯溪的白辣椒也漸漸地由銀白轉成深黃,最後換上了一身大紅衣裳。

歲月不居,四季有序。倘若不事農桑,就體會不到萬物生長的微妙變化。就拿芋梗來說,如果不被人提起,是萬萬想不到,更不說將它當作秋日時蔬了。

一年四季都嚼在嘴裡,時蔬這東西也有講究

鮮美的薺菜羹。

芋頭是暮春下種的,想吃芋梗,非到夏末初秋不可。

梗,即芋葉抱合形成的假莖裡的嫩芯部分,沒曬到太陽,光合作用也不明顯,因此芯是白色的。它纖維少,水分多,口感爽脆。

金華人頗懂芋梗,大小餐館頻見“酒糟肉片溜芋梗”——五花肉片略煸,倒入芋梗片同炒,再加少許酒糟調色增味。這菜雖說普通,但吃起來既有芬芳的草木清氣,又無絲毫纖維質感。

這些年,各種蔬菜的嫩芯、嫩莖吃得多了,比如婺城塔石的冬筍、磐安玉山的茭白、蘭溪諸葛的水芹、武義宣平的藕帶等等。以冬筍之鮮、茭白之軟、水芹之嫩、藕帶之脆,仍然可以看見植物本身的纖維,而湯溪芋梗,卻雪白粉嫩,如玉似脂,豐潤肥腴,清鮮之極。

如此褒獎芋梗,對小白菜而言,興許有失公允。因為秋冬時節,特別是經霜之後的小白菜,實乃“秋末晚菘”的傑出代表——葉兒是恣意的綠,莖杆是乾脆的白,挺著身子,一株株立在泥土之上,青春、高挑、靚麗、脫俗、有氣質。更難得的是,小白菜進了廚房,清水洗洗,用手輕輕一折,就是一段一段的,點燃柴灶,剜一勺豬油,擱些許精鹽,爆炒,再加一點豆瓣醬,好糯好香!

小白菜是杭州人的口語,金華人叫它菘菜,厚大“高腳白”是湯溪招牌,也是浙江名特農產品。在湯溪農村,因為“高腳白”腿長葉小,一般用來醃菜。時日一長,菘菜變腐,一款地方名饌“湯溪爛菘菜”香飄婺城。

“魚吃跳,雞吃叫,蔬吃俏”,乃餐飲界行話。跳、叫、俏三者,皆有先天鮮活之意。特別是“俏”,意指難得、好看。像芋梗、菘菜之類,長在野外,無不讓人感到一種小清新、小親近,立馬就能勾起人的食慾。

蘭溪鄉賢李漁說,蔬食之美“曰清,曰潔,曰芳馥,曰鬆脆而已矣。不知其至美所在,能居肉食之上者,只在一字之鮮……”(《閒情偶寄》)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晚菘再美,也有吃厭的一天。好在歷經一冬的孕育,俗稱“春八仙”的春筍、萵苣、蘆蒿、茭白、香椿、馬齒莧、薺菜、豌豆苗,清絕水靈,脫穎而出。

“八仙”者“八鮮”也。吃了“春八仙”,便把整個春天嚼嚼嚥下。但古人為何將春韭和菜薹[tái]排除在“八仙”之外?

正月蔥,二月韭。早春時節,一畦春韭,滿眼深綠。它沒有一絲雜葉、枯梢,一叢叢狀如書帶,韻如幽蘭。割一把,井水洗洗,細細切了,攤雞蛋、炒豆腐、包餃子……怎一個“香”字了得。只是,一幫吃貨意猶未盡,念念不忘香中透鮮的“韭炒螺肉”。

一年四季都嚼在嘴裡,時蔬這東西也有講究

春江水暖,螺螄正肥。

春江水暖,螺螄正肥。買來螺螄,清水靜養,滴幾滴菜油,使其吐盡泥沙,剪尾。煮一鍋開水,加生薑與料酒,將螺螄一燙(螺螄不能煮,也不能燙過頭,否則鮮味流失),剔出螺肉,去泥腸,晾乾備炒。

春韭與碧螺,其實是世間最尋常的東西,卻因了初春與初春的相遇,便成世間絕配——“鮮”味當頭,宜小酌宜下飯,尤其拿來澆飯,其他菜餚就是多餘的了。

韭炒螺螄,從立春開吃,到清明前後就不太時興——韭菜漸老,螺螄也忙著孕育下一代。此時,油菜、蒜苗、蘇州青等葉菜則急不可待,紛紛抽芯揚花,隨時準備“獻身”。

薹,俗稱菜心,好多人不把它當正經菜看待。其實,菜薹青春短暫,韶華易老,一不小心就會錯失口福。

菜薹我是喜歡的,還曾專門寫有《菜薹》。前兩天,讀安徽作家錢紅莉的《滋味閒筆》,才知她也是菜薹的忠實擁躉。她說:菜薹“可遇不可求”,“唯有老人用小竹籃提幾把來,才算是霜雪浸透的好食材。去菜市,還要碰巧。早了,老人沒來;遲了,五六把紫菜薹,一會兒便被老饕們搶光。”

凡物皆有先天,如人各有資稟。走過四季,每一種時蔬都能讓人感受到特定季節的溫度,而特定的季節又會喚醒你對每種時蔬的記憶。

是啊,時蔬天生麗質,只要簡單烹飪,儘量保持原汁原味,便讓人過舌難忘——內心深處總有一種莫名的滿足,彷彿自己的生命也與周遭萬物休慼與共。

或許,這就是“不時不食”的飲食美學了。

(本文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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