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曾經號稱草原茶葉之路的旱碼頭，不過那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到了我這一輩兒，家裡的茶葉大多來自父母的防暑降溫福利，那茶葉的質量，不放點白糖還真是喝不下去。
俗話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在我們這裡，茶換做酒更恰當一些。你去早點攤，隨處可見就著幾粒花生米喝酒的人。茶，也基本被視作了解酒之物，不到醉意闌珊怕是沒人能想起，可真是酒醉，再好的茶葉也是無味，不過是壓壓酒嗝，別讓渾濁之氣那麼明顯罷了。
倒也不是沒人喝茶。老人們喝茶，一般是便宜的茉莉花茶。一個大缸子裡，有一半放的是茶葉，釅釅的沏上一杯，鼻子裡是濃香，嘴巴里卻是苦澀。這時候，放白糖也不管用了。還有就是奶茶，尤其是冬天，一熬一大鍋，灌在暖水瓶裡當水喝，為的也是解油膩，多吃幾塊肉而已。
我喝茶，與朋友小劉有莫大的關係。說實話，我之前喝茶，是因為喝不了酒。在被親友們頻頻鄙視後，我買了一套茶具開始喝茶。茶的好壞放在其次，主要是喝茶前類似茶道的一系列動作，滿滿的高端大氣上檔次，待到茶水入口，雙眼一迷，小嘴一嘬，又玩起了低調奢華有內涵。在眾人的羨慕的眼光中，我對茶漸漸上了癮。也是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了小劉。
認識小劉是因為家人得病。這不是那般賣茶人士的套路，而是真實的患難。那一年，我陪家人到上海看病，在病房中遇到了小劉。幾番交談之後，我這個北方壯漢子和乾瘦的小劉成為了好友。雖然後來各自回鄉，可聯繫並未中斷。
在互相窺視了許久的朋友圈後，小劉終於忍不住問我：“老哥，你喝茶？”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後，小劉說：“你這茶是屬於瞎喝，我看照片就知道你喝的是陳茶，不好。”雖然我喝茶上癮，可上癮和懂茶還差著距離。在被小劉提醒後，我就經常向他詢問一些茶葉的知識。其實也不算知識，就是茶葉的價格問題。一來我是俗人，對價格比對質量敏感，二來茶葉的價格水深，和小劉聊著以解好奇，有意思。
小劉是安徽黃山人。祖上是茶農，到了父輩進城上班，老家的茶園包給了親戚。雖說小劉也不是天天種茶賣茶的茶人，可近水樓臺先得月，對茶還是瞭解的。再加上我們兩個工作崗位相同，又都向往鄉間生活，所以一有時間就聊天，有說不完的共同語言。
有一年清明前夕，小劉忽然問我愛不愛喝毛峰猴魁一類的茶葉，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後，和我要了地址，說是過幾天回老家給我製作一些新鮮的寄過來。
我聽後十分高興。可轉念一想，小劉也是普通的工薪階層，茶葉也是從親戚處採來，我不能讓他有經濟上的損失。於是我給他轉了幾百元錢，小劉不肯收。推來讓去許久，我說：“你要不收錢，寄過來的茶葉我也不簽收。”小劉無奈，收下了錢。
幾天後，小劉給我發來視頻，用手在鍋中翻炒著茶葉，說是正在給我製茶，我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場景，也很新鮮，還轉發到朋友圈。許多朋友留言，說是茶到了，一定要帶去給他們嚐嚐。
小劉寄出三天後，我收到了茶葉。有毛峰，有猴魁，用塑料袋簡單的密封住，顯得特別純天然。我如獲至寶的帶給朋友們品嚐，都說不錯，比我們這裡茶葉城賣的好上一萬倍。在問了我價錢後，紛紛想要購買。
我當下就聯繫小劉，說是還想要一些。小劉說過幾天再給我買，還說清明前後茶葉價格差不少，其實對於我們而言喝起來差不多，買貴的沒有必要。朋友們一聽，都說小劉實在，這個一斤那個一斤的定了不少。小劉一一記下後說過幾天做好後給我寄過來，讓我再給大家分。
茶葉還沒寄出，朋友們又發來消息，說能不能加個包裝，鐵盒紙盒都可以，那樣看著好看。我和小劉說後，小劉表示可以，但是盒子得另外加錢，因為他不掙大家的錢，而盒子需要去市場購買，也不貴，從5元到25元都有。
我把小劉的話原封不動的發給了朋友們，他們表示不理解，都覺得茶葉那麼掙錢，小劉還在計較一個盒子，有點奸。我沒說話，告訴小劉都買普通鐵盒吧，錢由我出。
茶葉終於寄過來了，我給朋友們送去。大家都很高興，說是這麼多年終於喝上正經茶葉了。我也很開心，雖然自己墊了一些錢，也覺得值得。朋友們約好，等明年還從小劉這裡買。
轉眼第二年，又到清明。我在朋友群裡面問大家誰還要茶葉，回頭和我一起寄過來。大家紛紛表示，去年的還沒喝完，今年就不需要了。我看了後也沒什麼想法，就讓小劉給我自己寄一些來就可以了。
誰知到了晚上，一個朋友突然給我打電話，說他也要幾斤。我自然責無旁貸，趕快聯繫小劉。不一會，要買茶葉的朋友吞吞吐吐的告訴我，其實大家去年買了茶葉以後，很多人都去茶葉城問了價格，比和小劉買的便宜，有人說我被小劉騙了，也有人說我賺了不少錢。他們甚至又建了一個群，當然，沒有我。
我聽後驚呆了。原以為為大家辦了好事，沒想到遭到了大家的猜忌。回想這一年來，確實叫我出去吃飯的人少了，群裡說話的人也少了，原來，我已經被許多人排除在外了。
我無奈的問朋友，你為什麼還要和我買茶？他說，那群人懂什麼，你拿回來的茶葉，我家老爺子一看就知道不一樣，還說這茶葉不管多貴，明年都得再給他買點。
我謝過了朋友的信任，默默的掛了電話，陷入了沉默。從那以後，我還是和小劉買茶葉，不過，只剩下了兩份。我沒有退出朋友群，朋友有事喊我幫忙能幫的還是幫一把，只是沒有了以前的熱情。我理解他們的做法，我只是不理解自己。
小劉那裡我們還是一直相處著。每年小劉寄茶葉的時候，也會寄過來一些當地的特產，燒餅、巖耳、葛根粉……
去年，我帶著家人自駕婺，回程時專門去黃山看了小劉。他已經賣掉了城裡的房子，回鄉建了一座古香古色的小院。在小院裡，我們喝著茶，侃著大山，看著孩子們跑來跑去，愜意極了。走的時候，他送了我許多茶葉，我給他留下了牛肉乾、莜麵……
而立過半之後，對許多事物的追求沒那麼濃烈了。吃飯少放鹽，喝茶清淡些，有肉沒肉都能下飯。過去買的那些茶具，也基本被閒置。現在喝茶，一個玻璃杯，幾根清風使，看著它們慢慢舒展，彷彿整個人都清爽了許多。
是的，不管對的錯的，好的壞的，有情的無義的，我們都應該舒展一些，那樣，舒服。
作品均為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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