瘂弦:溫柔之必要 一點點酒之必要

你有問過父母,自己名字的來歷嗎?

1948年的時候,國內尚未完全平穩,有許多人南下或北上,從此開始了一生的顛沛命運。有個湖南的母親叫美君,大著肚子,坐船漂流到基隆。上了岸,舉目無親,孩子的爸爸還沒有過來,沒有收入。咬牙,開始擺攤,賣零碎的生活用品,不久,生下一個女兒,她嘆一口氣,望了望這片叫臺灣的島嶼,說,就叫她,龍應臺吧

瘂弦:溫柔之必要 一點點酒之必要

臺灣海

後來,龍應臺33歲的時候,寫了一本書,叫《大江大河》,描寫臺灣的歷史。她說自己,是在描摹"失敗者"的命運,她也是保持這樣的姿態,寫從大陸過去的戰俘,寫被日本抓走的臺灣原住民,寫像她一樣流離在島嶼上,白手起家的外鄉人

南京大學的著名歷史教授高華,在病榻上讀完了這本書,專門撰寫的書評裡,引用了那句著名的詩: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而那些落寞的,又何止是海潮!

當年那些南下的少年,再向何處去覓他們的故鄉?余光中先生的一句詩說得好:

掉頭一去是風吹黑髮 回首再來已雪滿白頭

這些命運起伏的兩岸詩人,他們都老了吧?他們在哪裡啊?

我自己是河南人,所以在我閱讀那些年長的臺灣詩人,追溯他們那讓人動容的生命航程時,看到一頭銀髮,卻操著熟悉的南陽鄉音回家的臺灣著名詩人——瘂弦

,心頭一震。

1,溫柔之必要 一點點酒之必要

瘂弦並不有名。更不必說洛夫,楊牧,王文興。我們更熟悉的,是余光中,是鄭愁予,是林海音。

該如何介紹他呢?

莫過於把他的作品放在這裡。比空洞的說教不知要豐滿多少。

瘂弦:溫柔之必要 一點點酒之必要

瘂弦今年八十歲了,他對自己的思想根源很清晰:河南人說行不行,就是中不中。中,就是可以,這種哲學影響了我一輩子。

中,不中,這是一種很簡單直接的判斷,或許還有些輕快而坦率的實用主義色彩。大概也是因為此,瘂弦小的時候,作文課上,別的小孩子還在絞盡腦汁,憋得頭昏腦漲,他已經開始寫詩了。叫《冬日》:

狂風呼呼 砭肌刺股 一切凋零 草木乾枯。

別人寫了一個小時還沒寫完,瘂弦十分鐘就交卷了。

老師的批語也很快:寫詩是偷懶的表現。

意思大概就是,寫詩,不中。

瘂弦再也不敢寫詩了。

卻不曾想,三十多年後,他從溫帶的大平原到了靠近亞熱帶的丘陵,不死的繆斯攜著詩心與憂愁,還是找上門來。

他大概是幸運的。

我2016年在臺灣交通大學做交換生,在新竹的街頭吃碗麵卻迷路了,於是向旁邊一位老爺爺問路,他很開心有人和他聊天,於是直接把我帶到學校。細聊之下才知道,他已經是隔壁清華大學的榮休醫學教授,孩子都在國外。他很不解地問我,為什麼河南人名聲差?我笑著答不上來,卻驚訝他對大陸還了解這麼多。他又感嘆,訪舊半為鬼,他再也沒什麼機會回去了,當時還小,也無從知道那些童年的記憶和舊址。

於是我回去查資料,1949年,大陸到臺灣的人口大約有多少?: 根據《中國人口史》第三卷(復旦大學出版社),1946年臺灣人口609萬,1950年人口739萬,淨增130萬人。

這些人裡面,又有幾個可以成為詩人,醫學教授,作家?大時代的車輪下,個體能有多少幸運?

2,“要寫詩喔 有前途”

瘂弦在臺灣服役,但迅速變化的時代悄然掀起對知識的熱潮。冥冥之中他再被驅動,於是報了函授學校。

授課的老師很負責,叫覃子豪。給每個人改詩,扳著手教。跟學生們見了面,一定說一句話:

你要寫詩喔 你最近沒有寫詩嗎?要寫喔!要寫詩喔,有前途。

瘂弦:溫柔之必要 一點點酒之必要

覃老師手跡

顛沛流離的生活裡,人是陷在黑暗沼澤裡的困獸,或者無路可走,或者意識不到尋路,沉沒下去。而任何光亮,即使它微弱,但只要它足夠有底氣,就可以變成救人的繩索,傳遞給掙扎者信心。

我以為,他不一定有慧眼,但有熱心,有慷慨,這便叫做伯樂。

甚至瘂弦這個名字也是在臺灣取的。

他和那些年輕的兵士擠在高雄的狹窄房間裡,不知道未來在何方。無處發洩的年輕人常常大吵大嚷,雷鳴一樣的聲音響徹在逼仄的物理空間和精神空間。而這個叫王慶麟的河南人,去躲在一個地下室裡,拉二胡,那是他在家鄉學到的。樂器老舊,嘔啞嘲哳難為聽,他索性用這個在函授學校起了新名字——瘂弦。

巧的是,多年後,2013年的夏天,瘂弦回到了南陽。南陽的曲藝作家送給瘂弦一套《南陽曲藝大全》,同行的有人說書太沉了,要增加你行程的輜重。瘂弦先生風趣地說:"抱書輕,

抱情人輕,抱老婆沉。書是情人,不要緊的。"

他的名字裡,也滲透著那些憂鬱卻明亮的東西。

三,紅玉米

另一個從內蒙定居臺灣的詩人,叫席慕蓉。"渡口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別在襟上吧"。她是蒙族,高大的女性。提到瘂弦的《紅玉米》時,情不自禁流出眼淚。那句詩是這樣的:

"你們永不懂得

那樣的紅玉米

它掛在那兒的姿態

和它的顏色

我底南方出生的女兒也不懂得

凡爾哈侖也不懂得

猶似現在

我已老邁

在記憶的屋簷下

紅玉米掛著

一九五八年的風吹著

紅玉米掛著 "

瘂弦:溫柔之必要 一點點酒之必要

瘂弦

我的記憶裡,家裡收了玉米,打下來並不直接剝籽,靠著玉米根部的黃色包葉,從牆頭掛一根長鐵絲,系在上面,層層疊疊,煞是好看。

而紅色,大概是那玉米頭的紅纓?或者是剝掉玉米子之後通體鮮紅的棒子?或者是詩人胸腔裡跳動的那一團粉紅色?

是哪一個嗎?或者都是?我不知道。

而臺島詩人作品裡這種隱秘的意象,還可以舉出很多,懷舊的黑傘,四川江場古屋的瓦片,窄窄的郵票。

這些年級越來越大的老人,卻越來越像孩子了。歷史的臍帶牽連著他們,滋養著他們,他們的生命故事,與時代、社會、同心跳,共脈搏,卻又有幾分,不由自己做主的成分。

我們,不都是這樣麼。

參考文獻:

《大江大河1949》

《瘂弦詩選》

《他們在島嶼寫作》

《余光中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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