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事件像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對那個護士的處決一樣激勵一個國家。但是,那股席捲整個英國的道德義憤真的是正義的嗎?”這館長逐漸明白,這樣的追問可以更加清楚的認識,一個偉大的人,究竟偉大在哪裡。
在認識藝術家梅勒迪斯·弗蘭普頓的時候(查看請戳 傳送門),介紹過他是雕塑家喬治·弗蘭普頓的兒子。
這館長好奇之下查了一下這位喬治·弗蘭普頓。
他在倫敦最為知名的公共雕塑有兩件:
一件是海德公園西側肯辛頓花園內的彼得潘雕像;
一件是聖馬丁廣場的伊迪斯·卡維爾紀念碑。
一看紀念碑,這館長立馬一震:喲,見過呀。
這不就是在特拉法加廣場東北角、英國國家肖像美術館東側馬路對過,那個三角形小空地上的雕像嗎?
雖然很多次路過,但從沒留意過她是誰。
直到這次。
這館長才瞭解了這位影響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女護士。
伊迪絲 · 卡維爾(Edith Louisa Cavell)
這是一場悲劇,從一場堪稱戰爭史上最糟糕的審判開始。
被告人:伊迪絲·卡維爾
被指控罪行:幫助敵方軍隊
主要辯護律師:邁特爾·薩迪·基爾申
主要檢查官:愛德華·施特貝爾
法官:五名成員的德國軍事小組,姓名未記錄
地點:比利時,布魯塞爾
審判日期:1915年10月7-8日
認定:有罪
判決:死刑
1915年10月12日凌晨,49歲的卡維爾被執行槍殺。
卡維爾紀念碑頂部是一個代表護理的十字架,是對所有人給予幫助的象徵;以及一個保護裸體嬰兒的女性,代表與比利時的關係。圖片來源於Hemtop
01
卡維爾是一名英國護士。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德國入侵已保持永久中立的比利時。
此時卡維爾是比利時布魯塞爾貝克特爾醫學院的第一任護士長。
貝克特爾醫學院在戰時成為紅十字會醫院,卡維爾的職責是帶領護士團隊無差別救助戰爭雙方受傷的士兵。
但是她做了職責以外的事情。
在被發現以前,她協助約200名協約國士兵從德軍佔領的比利時逃脫。
卡維爾死刑事件被協約國用作反對同盟國的宣傳,引起了巨大的影響。
首先是刺激了協約國軍隊的士氣。他們說:“如果她能像男人一樣死去,我們也可以。”
同時獲得了民眾抗戰的決心。英國首相赫伯特·阿斯奎斯動員:“就算是我們當中最勇敢的人也得向她學習什麼是勇氣”,於是在接下來的兩個月,應徵入伍的人數幾乎翻了一倍。
然後這一事件加深了美國民眾反對德國的情緒,推動了美國向德宣戰的進程。
這些後果也讓德國軍隊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麼嚴重錯誤的政治決策。
用德意志帝國皇帝威廉二世的話來說:“執行卡維爾的死刑是我在這場戰爭中所做的最糟糕的事情。”
她活著,救助了協約國士兵。
她死了,鼓舞著協約國陣營。
可以說,她生前死後都為協約國的勝利提供了實質性的幫助。
那在英國人眼裡,她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幫助英國所在陣營的士兵逃亡呢?
愛國的力量。
所以需要一座碑來紀念這位烈士。
這是愛國者伊迪絲·卡維爾的故事。
在“為了國王與國家”之下,花崗岩的三面雕刻了“人類、奉獻、堡壘”。背面是“一頭象徵英國的獅子粉碎了象徵嫉妒、惡意和背叛的蛇”的浮雕,並且寫著“信仰面對死亡(Faithful unto death)”的字樣。圖片來源於Hemtop
02
卡維爾是一名偉大的護士。
當她聽到德國入侵比利時的消息時,正好在英國看望母親。
她沒有選擇留在英國。她說:“在這樣的時刻,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被需要”。
1914年8月,她回到布魯塞爾,安排荷蘭和德國護士回家。
之後醫院變成了紅十字會醫院,她們的首要職責是照顧受傷的人,不論其國籍。
德國士兵得到了和比利時士兵同樣的重視和救治。
布魯塞爾淪陷後,德國軍隊佔領了皇宮安置自己的傷員,遣返了60名英國護士回家。
卡維爾和她的首席助手威爾金斯(Miss Wilkins)留下了。
1914年秋天,兩名滯留在淪陷區的英國士兵找到卡維爾所在的護士學校,被收容兩週,爾後成功逃離到荷蘭。
於是一條拯救協約國士兵的“地下生命線”開始秘密運作。
一年的時間裡,陸續幫助約200名士兵逃離淪陷區。
在這期間,她把日記縫在被子裡躲避搜查;她瞞住其他護士,不讓其知情以免責。
——說實話,這館長從小在電視裡看這樣的行為,只會覺得她們光榮,從未想過她們內心可能會受到煎熬。
卡維爾內心受到了煎熬。
作為受保護的紅十字會成員,她應該保持政治中立的態度。
對上帝的虔誠,也讓她無法接受任何形式的謊言。(在被捕後,她以完全不設防的誠實交代了所有的同夥。)
也就是說,卡維爾偷偷救助協約國士兵的時候,面對著道德困境。
(這份內心道德困境的意義非常重大。)
也許對卡維爾而言,救助被緝拿的士兵,與照料傷者一樣是人道主義行為。
最終她用行為做出了選擇,同時也接受了對她的審判結果。
在臨刑的前一天晚上,兩名牧師去給伊迪絲行聖禮。她最後說:“我期待著對我的判決,我相信是公正的。站在上帝和永恆的立場上,”
接下來是那句名言——
I realise that patriotism is not enough.
I must have no hatred or bitterness towards anyone.
我意識到愛國主義是不夠的。
我必須對任何人都沒有仇恨和痛苦。
這館長看來,這句話不像是卡維爾主動說的,而像是在回答“你是不是因為愛國而這樣做”的問題。
它被認為是人道主義宣言,被刻在她的紀念碑上。
這是人道主義者伊迪絲·卡維爾的故事。
紀念碑正面,卡維爾的頭後面寫著“人性”,腳下是“布魯塞爾,黎明,1915年10月12日”,最下方用小字刻著“愛國主義是不夠的。我必須對任何人都沒有仇恨和痛苦”。圖片來源於Hemtop
03
卡維爾是一名護士。
前面的內容可能會讓人以為她是個江姐式的革命者,或者是有勇有謀的霸權反抗者,但其實她只是個普通的護士。
以下是她的履歷,平凡到不耐煩讀,可以跳過。
- 1865年出生於英國東部的Swardeston,父親是一名要求嚴格的牧師(週末不能閱讀聖經以外的書籍,也不能玩撲克)。
- 在家裡完成基礎學習後,16-19歲去了三所不同的寄宿學校,之後在一個小城市當了一名小學老師。
- 到了1890年,因為教學出色,被推薦到布魯塞爾的Francois家族工作。
- 1895年,卡維爾回到Swardeston照顧生病的父親,這使她決心從事護理工作。
- 1896年4月她在倫敦醫院接受了護士培訓,並且在隔年Medstone市爆發傷寒病時被借調過去。她們照護的1700名患者中僅132人死亡,卡維爾因此獲得一枚勳章,這也是她唯一從英國獲得的勳章。
- 在英國從事護理工作10年後,1907年卡維爾回到布魯塞爾進行護理工作,同時被任命為一所護士培訓學校的校長。(此前比利時認為工作是女性的恥辱,一直由未經培訓的修女照料病人。)
- 到1912年,卡維爾為3所醫院、24所公立學校和13所幼兒園提供護士培訓。1914年,她每週要進行四次講座。
她不是個完人。接受護士培訓時得到的評語包含“不是隨時盡力工作,存在不守時的行為”的意思。
當時的護士也沒什麼了不起,每天的工作時間是7:00-21:00,年薪才10英鎊,非常辛苦。
她的愛好也很簡單,喜歡滑冰和大自然,會跳舞和網球。
她熱愛藝術,受英國畫家 Edwin Landseer 作品的影響,保持繪畫的習慣,大多是花卉和風景。
對了,卡維爾也有過浪漫的愛情,對象是她的堂兄埃迪(他們似乎戀愛了但並未結婚,因為埃迪擔心遺傳問題)。
在赴死那天,她在《效法基督》的扉頁上寫道:“對埃迪·卡維爾充滿愛意(With love to E.D. Cavell)”。
卡維爾就是個簡單的人,保持著來自樸素基督家庭的教養,普通的活著。
她有多簡單呢?
來看一下德方抓捕卡維爾後的詢問記錄:
- 施特貝爾:從11月14日到7月15日,你收留過法國和英國士兵……幫助過那些處於兵役年齡的比利時人、法國人和英國人,幫助他們去前線,尤其是在你的診所接待他們,還給他們錢。
- 卡維爾:是的。
- 施特貝爾:你的這些行為是和誰一起做的?
- 卡維爾:卡皮約先生、馬丁女士……(還有其他人)
- 施特貝爾:誰是組織者,或是這個組織的發起人?
- 卡維爾:沒有組織者。
- 施特貝爾:是不是克羅伊王子?
- 卡維爾:不是。克羅伊王子只是給了一個人一些錢,然後派人去他那裡。
- 施特貝爾: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卡維爾:最開始是有兩個有生命危險的英國人來到我這裡,其中一個受了傷。
- 施特貝爾:你是否意識到這樣做對德國不利而對敵人有利?
- 卡維爾:我只是想幫助那些尋求幫助的人,而不是要幫助敵人。
- 施特貝爾:你送了多少人去前線?
- 卡維爾:大約200人。
卡維爾在整個過程中幾乎都有一種聖潔的超然,全然不顧安全問題。她甚至保留了一個像冊,裡面都是那些士兵的照片。
卡維爾是所有被審問者中,唯一一個“出賣組織”的人,無比順利。
而且她接受了審判結果,認為自己做了一些不應該的事情。
假如她受過一丁點的革命訓練,或者有革命意識,也不至於如此。
但是她受的訓練,是救助他人。
也許,她只是像一個普通護士一樣,無法面對不必要的死亡。
因而在履行自己認為的職責時,走出了更遠的一步。
這是護士卡維爾的故事。
04
愛國者。人道主義者。盡職的護士。
你覺得哪一個身份更貼近真實的伊迪絲·卡維爾呢?
這館長想:
一個人不以利國為目的(非主觀的、出於個人利益的、或者稀裡糊塗的),做了有利於國家的事情,是愛國者嗎?
一個人不以利他為目的,做了有利於不相干人類生命或利益的事情,是人道主義者嗎?
一個人的身份,是由所做事情的結果決定的,還是由他的立場決定的?
先看完卡維爾的故事。
1919年戰爭結束後,卡維爾的遺體回到英國,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舉行國葬。
但是早在1915年,倫敦就決定要為卡維爾修建一座紀念碑。
儘管卡維爾的姐姐建議不要修建紀念碑。
由每日電訊報聯合倫敦市政府、教會和議會籌集了資金,喬治·弗蘭普頓爵士拒絕收費接下了創作卡維爾紀念碑的委託。
紀念碑於1920年3月完成揭幕。
然而底座上沒有卡維爾的那句名言。
1923年,英國婦女委員會要求就卡維爾關於愛國主義的言論補充紀念碑。
因為她們認為,卡維爾的人道主義本質被忽略了,“希望她的話能為世界和平做出貢獻”。
當時一片譁然。這個要求被爭論到底是和平主義還是有親德傾向。
到了1924年,第一屆工黨首相 Ramsay MacDonald 授權給紀念碑加上了“愛國主義是不夠的。我必須對任何人都沒有仇恨和痛苦”這句話。
即算是這樣,還有人質疑應該將這句話加上引號,“
否則怎麼知道這是個人言論,還是政府的言論呢?”今年距離卡維爾紀念碑的落成整整100年。
當我們路過她時,塵埃似乎已經落定。
然則背後的兩個疑問一直都在:
你是死於愛國,還是國家需要你死於愛國?
在國家利益和個人真實之間,政府是如何進行價值導向的?
也許沒有正確答案。
但是隻要我們細心觀察,就能注意到,身邊有很多事情都可以用上這兩個問題。
感謝所有在新冠肺炎疫情中盡職工作的護士。
根據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英國特勤局的文件證實,伊迪絲·卡維爾在幫助士兵逃脫時,對自己所面臨的風險多少還是有了解的;所以她確實是有犧牲自己的準備,以幫助他人減輕苦難和實現自由。在紀念她的官網上寫著,“紀念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英國護士伊迪絲·卡維爾。她因無差別地挽救布魯塞爾各方面士兵的生命而聞名”。
參考:
維基百科 Edith Cavell 詞條
《審判女護士伊迪絲·卡維爾:1915年》
http://himetop.wikidot.com/edith-cavell-s-monument
https://edithcavell.org.uk/edith-cavells-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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