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印象派画家的友谊:高更与梵高共度62天后逃走

12月22日,高更((Paul Gauguin))刚从与梵高(Vincent van Gogh)共居的“黄房子”中搬出。第二天一早,在宾馆酣睡的他就被警察传唤,这时他才得知,他的室友——梵高,用剃须刀割伤了自己的耳垂,还将那片耳朵送妓女拉歇尔。后来梵高在的自画像中,描绘了自己“自残”后接受治疗头绑绷带的形象。鲜血淋漓的场面使高更胆颤心惊,他离开的心更加坚决,当天他就搭上了去巴黎的火车。两人维系62天的友情就此结束。他们在这两个月的相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印象派画家的友谊:高更与梵高共度62天后逃走

一、 高更之旅:从布列塔尼到阿尔“黄房子”

l 时间:1888年10月24日

l 地址:法国南部的阿尔小镇镇北马拉丁广场二号“黄房子”

保罗・高更(1848-1903年),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雕塑家、陶艺家及版画家。高更此前做的是股票经纪人,直到1883年才成为职业画家,和一批未成熟的青年画家在布列塔尼组成蓬塔旺画派。他时常受到健康和经济贫瘠等问题的困扰,终老于拉多米尼加( Dominica)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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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高更

文森特·威廉·梵高(1853-1890),生于荷兰布拉班特省的津德尔特镇。梵高当过画廊学徒,法语教师,助理牧师,书店店员,无一不是惨淡收场。27岁的梵高在事业和爱情上屡战屡败,最后,他决定放弃一切投身绘画。1886年3月,他写信给提奥:“我已经不再有结婚和养孩子的要求”。作为一名自由画家,他和高更一样经济困窘。比高更幸运的是,梵高有一个在经济和精神上全力支持他的弟弟提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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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威廉·梵高

梵高35岁时厌倦巴黎的城市生活,到法国南部小城阿尔。阿尔金色的阳光和无垠的田野,对于需要外出写生的梵高而言极为适宜。在巴黎他染上抽烟和酗酒的恶习,阿尔这里的自然环境重新唤醒了他自律的道德。

梵高在阿尔休养身体,平淡安宁的乡村氛围更是安抚了他常年高度紧张的神经。然而孤独是人生无法排遣的难题之一,梵高欣赏修拉所提出的“集体作画、集体生活”的理论,于人生和艺术,他都需要有一个人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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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4日,更让梵高欣喜的事情发生了,他解决了高更经济上的燃眉之急,如愿以偿等到了高更来到他精心布置的 “画家之家”——“黄房子”。这里是梵高理想中的画家的共同活动中心。他写信给弟弟提奥表达对后来生活的愿景:“前一阵子我老觉得要病倒似的,高更一来,我把那一切忧虑都抛之脑后……他是个非常、非常有趣的人,我相信我们两人住在一块儿,必能过起精彩的日子,做些有益的事情。”

此前梵高曾多次请求高更到阿尔共同作画。然而远在法国西北地区布列塔尼(Brittany)的高更囊中羞涩,无法支付旅费,迟迟没有答应。高更在信中对梵高抱怨糟糕的生活:“在折磨人的各种各样的不幸中,没有比缺乏金钱更加让人疯狂的了”“我怕命中注定是要赤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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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因困苦精疲力竭,沉重的绘画工作加重了他的身体负担。知道这一切的梵高请求弟弟提奥预支高更一笔钱,等高更在卖出画后归还。提奥·梵高是巴黎的画商,哥哥梵高日常用度几乎都由他资助。这意味着提奥此后要承担梵高和高更两人在阿尔的生活和绘画材料等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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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梵高与高更曾有一面之会。他们关系的深化发生在书信来往频繁后,高更大梵高5岁,经历也是天差地别,这并不阻碍他们在艺术上的交流。他们惺惺相惜,同样是半路出家,同样是近乎自学地绘画,同样是在同期里名不见经传,同样的作品不为人赏识。

文森特对朋友贝尔纳说:“高更的双手富有悲天悯人的激昂,却也不乏温柔委婉的细赋。他得不到人们的理解,没有人愿意买他的画,这让他痛苦万分。但是,真正的画家与真正的诗人一样,都必须承受他人的不理解。”梵高在高更的身上看到了高更的痛苦,更是看到了自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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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所有“网友见面”前事先“爆照”一样,梵高提出和高更交换画像。自画像虽然不尽写实,带有画家的主观色彩,但这也反映了画家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以及画家期待观者如何看待自己的期待视野中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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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自画像:被抛弃的人》(Se- Portrait‘Les miserables’)

Les miserables是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悲惨世界》的法语书名。在这幅画的右下角,清楚地写着这本书的书名,明示了高更将心目中自己的形象与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冉阿让(Jean Valjean)重合,是“一个罪犯、一个流放者、一名殉道士,也是一代圣人。

高更自布列塔尼寄信梵高,在这封信中他亲自解释了自画像的寓意:

“面部的轮廓就像冉阿让一样坚毅,褴褛衣衫却遮不住他内心的高尚与温柔。热情的血液流淌着,红色脸庞就像是发情期的动物一般。眼周的鲜红色就如熔炉般热情,好似无限灵感将奔涌而出。喻示的就是像我们这样内心炙热的画家!”


二、 两位画家在阿尔的一天


在阿尔,两位勤劳的画家没有睡懒觉的毛病,一早起来面对的就是绘画工作。梵高七点起床后,吃完早饭,带上画材就外出写生去了。而高更喜欢白天到处溜达,回到画室再进行创作。两位画家经常结伴去就去阿里斯冈墓地,那里满布高卢罗马时期的贵族坟墓。园内那条中心大道历来是情人约会的地方。道路尽头是罗马式圣奥诺拉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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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天都将时间用在作画之中,到了傍晚往往两人都累坏了,才到咖啡馆去小坐片刻,然后回家就寝。”梵高这样描述他和高更共居“黄房子”的生活,这便是两位画家按部就班的一天。不过,高更的到来确实改变了梵高此前的生活习惯和看待艺术的方式。


曾在银行工作的高更比梵高远远有经济头脑和理财能力,高更来到“黄房子”不久,高更对梵高混乱的金钱管理感到不满,于是提出了如何合理收支的方案。高更准备了两个财务箱,其中一个箱子用来支付喝酒、吸烟、租房等支出费用。每次支取,要用盒子边的纸笔记录下来。另一个盒子房剩下的钱等分成四份,有专款用于两人的伙食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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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高更这位精明的朋友,梵高的经济状况比之前要改善不少。为了节省开支,两人减少去维尼撒餐馆的频次,改由高更烧火做饭。梵高对家务事的一窍不通是显而易见的,高更刚来到“黄房子”映入眼帘的就是到处摆放的画作与杂物。

不会烹饪又没有钱下馆子的梵高依靠咖啡度日,饿得面黄肌瘦。而高更却可以把居住的地方打扫得井井有条,他善于烹饪各道小菜。生活上责任的不对等也为以后两人得争吵埋下伏笔。

梵高受到了高更的绘画理论的影响,这是毋庸置疑的。在此之前,梵高习惯于室外写生。高更却提倡综合主义,即画画要避免像照相一般的传真,就要在观察景致后,借记忆和感受将形象描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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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笔下的梵高《画向日葵的人》

高更不全然依赖室外风景作画,他提倡在画室中酝酿个人的幻想、感受之后再下笔。起初梵高无法接受这种创作方法,他表示: “我无法远离我的模特儿,回到画室我怕我会画错了景致。”但后来梵高也渐渐向高更靠拢,他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有意无意的举动将他从印象派推入后印象派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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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对阴影的处理,梵高也赞同高更的做法。高更认为:“我尽能避开物体的幻觉,而影子正好是太阳(光线)给我们的一种光线上的错觉,我多半喜欢压抑它。”梵高对弟弟传达相仿的主张:“在物体和线条后的影子,多半受阳光左右,烈日下的物体往往能反射千百种不同的耀眼光芒,画家往往全尝试阻止它们。”


三、 争吵爆发

高更起先对梵高的生活方式颇有微词,的确,梵高穿戴邋遢,毫无生活技能,连一碗汤都煮不好。高更又准备清理梵高的思想,在他看来,梵高的逻辑和作画就是一团乱麻,没有理性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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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后来回忆:“不管我如何尝试去理清那副混乱的脑瓜,想要为他的偏见理出逻辑思绪,都是白忙一场。我甚至无法在他的作品与他的观念之间找到关联。”两个人个性执拗,谁也不服谁,还企图改造对方,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除了生活琐事,两人在一些绘画上的立场问题更是水火不容。高更抱怨:“在这里,我完全迷失了方向。这里的人实在刻薄,景色也不够大气。总而言之,文森特和我是不相为谋的,绘画上的观点尤为相左。对于他欣赏的都德、杜比尼( Daubigny)、齐耶姆(iem)与伟大的卢梭( Rousseau),我丝毫没有感觉。我喜爱的安格尔(ngrs)、拉斐尔( Raphael)和德加,他却嗤之以鼻。为了平息争辩,我只得说:“班长!你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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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彩派画家修拉一直是梵高追随的偶像,而高更对此却无比唾弃。高更敬仰塞尚,早年未涉足职业绘画,尚未富裕的高更就收藏了许多塞尚的作品,即使后来手头拮据,债台高筑,他仍不愿意卖出这些收藏品换钱。 然而在梵高眼里,塞尚就是个骗子。数次争辩下,总是以高更短暂地偃旗息鼓作结,很快两人又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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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梵高来说,和高更的相处尽管带来短暂快乐,关系中摩擦所带来的矛盾令他痛苦不已。曾经,梵高视高为偶像,近距离相处后,那层神性的光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他一样有血有肉的平凡之躯。尽管他看上去很木讷,多年布道的他,口才与学识丝毫不输给高更,“他喜欢我的画,但总喜欢挑毛病。总之,我们两人之间,他是随时可以爆发的火山,而我内心却是翻腾的沸水,两人不可避免地都必须克制自己。”两人的争吵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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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房子”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梵高猜忌心越来越重,内心害怕失去好友的畏惧全转变为恐惧。有时候他整日沉默心事重重地一人枯坐在那儿。有时候,他愤怒地击墙或在墙上胡乱涂鸦,行为举止越发古怪。据高更描述,有一次梵高差点伤害他。

高更告诉朋友贝尔纳自己要搬出“黄房子”,并搬到宾馆去住。就在这一晚,悲剧发生了,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梵高倒在血泊中,耳垂已经残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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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生来缺乏为人处世的天赋,普通人面对意见不合的最多就是搁置不谈,他却次次要追究到底。他的特性决定他无法经营一段长久而亲密的关系。梵高不光要面对来自外部的误解,他在与日益严重的自我怀疑搏斗。他时而信心满满,确信自己道路宽广;时而情绪一落千丈,觉得自己的画一文不值。

梵高的朋友邦格说这样形容他:“在他体内似乎有两个自己,一个天赋异禀、细腻可人,另一个却自私无情。他们交替着出现,我们一会儿听着天使之音,一会儿却不得不忍受魔鬼的暴烈,他极尽所能只为了证明他的喜恶。可怜的文森特,他成了自己的敌人,折磨着旁人的同时,何尝不在折磨着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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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老死不相往来


l 时间:1889年6月

l 地址:阿尔附近的圣雷米收容所( Saint-Paul Asylum, Saint-Remy)


梵高对于和高更的友情仍心存不舍,他寄信高更道:“请你不要批评我们的黄色小屋。我仍希望也深信我们在将来一起度着快乐的时光。”然而高更迟迟不肯回应,以拒绝的姿态面对梵高的请求。


梵高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割耳的行为已经让阿尔本地居民感到不安,出于对他精神状态的恐惧,大家联名向市长请求将他关进精神病收容所。结果就是梵高被投入阿尔附近的圣雷米收容所。严重的精神疾病发作时,甚至剥夺他自由作画的意志,让他拿起画笔绘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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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偏逢连阴雨,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当梵高返回黄房子,才发现自己的画作因雨季时房间漏水而被毁。他只好趁精神状态不那么糟糕的时候,一边修复有损毁的作品,一边创作作品。在此期间,梵高完成了一百五十多幅油画和一百多幅素描。其中就有最负盛名的《星夜》(The Starry Night),这幅作品是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镇馆之宝。

《星夜》中的很多景物元素并不是来源于自收容所远眺的风景,原本依赖实景写生的梵高在高更的建议下下调整认知,开始提炼并抽象自然中的景物,将脑海中的画面付诸现实。梵高将一天中不同时段、不同天气的景物重叠整合,再加上自己的回忆与想象,终成此画。就像现在的延时摄影一样,重现日月星辰的运动轨迹,天幕如同海面暗流涌动。而这种技巧正是梵高与高更在“黄房子”时屡次争辩后的大胆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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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The Starry Night)

高更已经离他远去,但高更对梵高的影响尚存,这一点在梵高《星夜》中也袒露无疑。此画下半部分是一座村舍,房屋低矮、教堂矗立、远山环绕,这些应该源于画家对荷兰家乡的回忆。独在异乡为异客,幽禁在收容所的梵高想起了童年荷兰的家乡。与流动的天空相比,地面的一切显得安详而凝固。

尾声


1890年5月,梵高离开阿尔的收容所,搬到了法国北部瓦兹河畔的小镇欧韦( Auvers-sur-oise)。1890年7月27日,他在瓦兹河畔的麦田里朝自己的胸部开了一枪,之后挣扎着返回自己居住的阁楼……梵高的精神状态呈周期反复,时好时坏。四天前,梵高还买来很多颜料准备进一步创作,谁能想到短时间内他又萌生了轻生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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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代,人们常常将地把梵高自杀的原因归结为病理上的精神病发作。然而,从梵高自杀前一段时间与提奥的通信可知,梵高无比焦虑自己的存在对弟弟而言是否是一种拖累。提奥的事业遭遇挫折,新生儿又患重疾,经济状况急转直下。

梵高曾对提奥说:“我宁愿放弃画画,也不愿看你以赚钱来杀害自己。”梵高心里十分明白,弟弟为他作出了重大的自我牺牲。尽管提奥一次次地写信告诉哥哥无需焦虑钱的问题:“我要你无忧无虑地作画,为你挣钱是我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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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总是希望自己能卖出画后还弟弟的钱,现实不如意。梵高觉得,驱使弟弟为自己而活的自己与“杀人犯”无异,这是他万万不容许的。与其如此,梵高宁愿牺牲自己来解脱弟弟。梵高自杀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怀着一颗基督一般献祭自我的心。

1897年4月,高更的爱女阿丽娜死于肺炎,白发人送黑发人,高更悲痛无比。第二年,贫病交加的他登上山顶,因服用过量砒霜呕吐,未能自杀成功。1901年,高更前往遥远的马克萨斯群岛,直到1903年,孤身终老于此。

梵高与高更的一生,被病痛和贫穷折磨着。他们短暂地交汇,擦亮了彼此人生的片段。分道扬镳后,二人此生不见,或许只有在众生平等的天堂,两人的灵魂还能再次会面。

参考文献

[1] (英)翰森,(英)翰森著;赵国梅译,超越自然 .高更传.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年。

[2] (荷)文森特·威廉·梵高,(荷)约翰娜·梵高·邦格著.亲爱的提奥.梵高传.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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