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上的"物哀之花":浅谈《源氏物语》中男性的恋爱及审美观

《源氏物语》是日本文学史上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峰,书中不仅对于男女情爱的描写细致幽微,同时也在描写日本四时的景色与风物方面充满了别致而精巧的美感,更重要的是,书中提出了"物哀"这一重要的美学观念,由此而奠定了日本文化千年来的审美基础。

《源氏物语》是一本以描写平安时代男女恋情为主要内容的小说,作者紫式部借笔下这一个个浪漫而唯美的故事,把平安时代男性的恋爱及对女性的审美观,生动的呈现在了读者眼前,甚至在今天的日本,我们依旧可以从日本男性身上看到这些观念的影子。


高岭上的"物哀之花":浅谈《源氏物语》中男性的恋爱及审美观

下面我就从三个方面和大家聊一聊书中日本男性独特而有趣的恋爱及审美观:

一、恋情再浓烈也不能天天睡在一个被子里


《源氏物语》里的男主人公光源氏出身皇室,又因其超凡脱俗的气质和长相,成为了众多女性所追慕的对象,而光源氏本人也有处处留情的毛病,因此一身风月债无法偿清,书中与光源氏有所牵扯的女性之中,最耀眼的无疑应该是紫上紫夫人,


"幼草根兮连紫草,随风摇颤野途边,我欲采摘兮及日早。"


光源氏在十八岁的时候,由于疟疾去深山修行,遇到了年仅十岁的紫上,自此对其陷入执迷的恋情不可自拔,并且最后强行把紫上虏劫回自己的一所房子。这也成为了很多人诟病源氏的最大原因,认为这是东方版的洛丽塔,无耻的养成游戏,

但我认为,无论如何,源氏对于紫上的恋情相比于与其他女性是一个最为独特的存在,最终紫上因为源氏迎娶朱雀院的三公主而与源氏产生隔阂,不久便香消玉殒,源氏也自此心灰意冷,遁入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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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源氏 天海佑希饰


但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即使在最为情浓之时,源氏与紫上也没有夜夜同塌而眠,甚至于源氏会趁夜色离开。一次两次可能是因为公务缠身分身乏术,但通过书中只言片语的描写会发现,有时源氏与紫上会有半月甚至几个月不见面的情形,而根据上下文会发现源氏对紫上的恋情却又并无转淡,究其原因,这种现象的出现与日本男性的恋情观有着直接的关系。


在我看来,光源氏以及《源氏物语》里的众多男性所持有的恋情观可归结为两个词——"含蓄"和"点到为止"。《源氏物语》中的男性,对于自己个人的恋情细节是绝不会示之于众的,女性对于男性来说像是私人的珍藏品,只能独自细细欣赏,甚至于恋人之间也不会轻易说出"爱"这样的字眼,这种含蓄内敛的恋情观不止于《源氏物语》中,也延续到了今天,我们能够在很多日本的电影电视剧中,看到这样的"爱在心口难开"的相似情节,这也是当今日本男性恋情观的最真实反映。


而关于"点到为止",不止《源氏物语》,幕府时代的德川家康,也曾有过关于男女关系点到为止的总结,其大意是:媳妇不应该夜夜待在丈夫的被窝里,甚至在房事过后也应该尽早回到自己的床上,这是使丈夫对自己永远保持热恋的秘诀。德川家康此番言论,正是洞悉了日本男性凡事不喜过分的本性,从某方面来说,这样的恋情观简直有类似于哲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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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女性最重要的是“知物哀”


前文说过,《源氏物语》对于日本文化最深远的影响,在于提出了"物哀"的美学观念,说到"物哀",就不得不提到日本一位研究"物哀"文化的集大成者——本居宣长,他在论述《源氏物语》的专著《紫文要领》中,对"物哀"做了细致而清楚的总结与说明,书中明确指出,《源氏物语》的创作宗旨,就是"物哀"与"知物哀",


"每当有所见所闻,心即有所动。看到、听到那些稀罕的事物、奇怪的事物、有趣的事物、可怕的事物、悲痛的事物、可哀的事物,不只是心有所动,还想与别人交流共享。或者说出来,或者写出来,都是同样。对所见所闻,感慨之,悲叹之,就是心有所动。而心有所动,就是'知物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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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语》插图


我认为,《源氏物语》整部小说的主旨,就是本居宣长所说的"知物哀",把它具体到小说内容,就是要对书中"知物哀"的人物进行赞美,比如前面说到的光源氏和紫上,就是小说中"知物哀"的代表人物,这也是为何源氏一生到处拈花惹草,而作者紫式部却把他刻画成一位正面人物并且让他得以善终的原因。

不止源氏一人,整部小说中"知物哀"的人物都是以正面形象出现,而不知"物哀"的人物往往都是反面教材,比如书中陷害源氏的弘徽殿太后,就是反面人物的典型代表,而她最后也不得善终。


既然作者紫式部赞赏的是"知物哀"的人,那么《源氏物语》中的男性所欣赏的也只会是"知物哀"的女性。书中的藤壶殿是源氏的继母,是源氏心中的白月光,与源氏乱伦私通生下了后来继位的冷泉院,按中国礼义的评判标准,这样的人应该是豪无廉耻可言的反面形象,但这样的人物在紫式部的笔下却是一位"知物哀"的正面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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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语》书中的名场面"雨夜品评"一段,就是男性审美观的集中体现,品评的对象自然是和这些男性有过交往的女性,最后他们一致认为,找一位只会做家务却不善风情的女性做妻子,始终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外表再美貌的女性,如果不能体察周围人事而有所触动,就和漂亮的木桩没有任何区别,这样的女性不具有女性美,是书中男性最为排斥的交往对象。


小说是对真实社会的写照与客观反映,供职于平安皇室的紫式部,必然也是把她见过的众多真实男性人物写进了她的作品中,包括这些男性对于女性的审美观,也被她一并吸收,所以书中男性对于女性的审美观念是以现实作为依据与参考的,透过这本充满物哀之美的小说,我们也窥探到了平安时代男女风流浪漫的情感生活。


三、女性的美就是天上那一轮亘古不变的月亮


《源氏物语》中出色的男性人物很多,其中有一位叫做柏木的男子,是源氏友人的儿子,是源氏的子侄辈,书中描写柏木为人稳重端正,不是处处留情之人,但柏木最终却是因为一场乱伦禁忌的恋情郁郁而终的,柏木有一次受源氏邀请到源氏家中做客,无意中瞥见了源氏年幼的夫人三公主的倩影,自此相思成疾,


"尝遥窥兮一丽人,可望不及徒增喟,难忘花夕兮怎生亲。"


柏木终于在某天深夜与三公主私会,珠胎暗结,这段使他充满愧疚的恋情最终夺去了他的生命。根据书中对这段恋情的描写可以得知,柏木从陷入对三公主的思恋直到死亡,应该从没有真正看清楚过三公主的具体长相。最初,是在樱花树下半开的厢房中瞥见了身着华服的三公主的倩影,在三公主养的猫身上闻到了伊人衣袖的香气,自此柏木陷入了这段禁忌之恋,而之后的深夜私会,就更不可能看清彼此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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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样的恋情,在现在很多人看来,必定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但这样不见对方真容的恋情,在《源氏物语》书中不止柏木与三公主这一例。源氏与他的其中一位情人末摘花,也是多次幽会而未见对方真容,最终源氏是在白天看清楚了这位末摘花的真容,与他的想象简直云泥之别,末摘花的容貌与美人没有一丝关系,还有一个红红的大鼻头,看起来滑稽而尴尬,这让源氏大失所望,但源氏也并未因此弃绝了这位情人。


关于《源氏物语》以及平安时代男性对于女性的审美观,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在他的散文中有精辟的总结:


"但是,过去的男人既不爱 女人的个性,也不会动情于女人的容貌美与肉体美。对于他们来说,正像月亮总是同一个月亮一样,"女人"也永远只是同一个"女人"。他们于黑暗之中,听其微息,嗅其衣香,触其鬓发,亲其肌肤......一旦天亮,这些都消逝得无影无踪。他们认为,这就是女人。"


对于上面这段话,我的看法是:女人对于男人来说,是天上的同一轮明月,明月的美是亘古不变的,女性的美也是如此。《源氏物语》中的男性审美观也影响到了后来日本的浮世绘艺术,我们可以发现,浮世绘里的美人都是同一个面容,难道画家是不知道模特的面容各不相同吗?艺术是对美的高度凝练与总结,日本女性的美,在日本男性甚至在艺术家看来,实在是同一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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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终是临水自照水仙花


希腊神话里的美少年纳喀索斯,某天临水自照,看到自己美丽的倒影,却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身影,最终因为恋慕自己而死亡,化作了美丽的水仙花。《源氏物语》中的恋爱故事,经常让我想到这位希腊美少年临水自照的传说,

《源氏物语》中的那些男性人物,又何尝不是临水自照的水仙花呢?他们的恋情,很多时候,自始至终都是自己和自己在恋爱,这样的恋情无关于他人,而那些存在于他们想象中的,和月亮一样亘古不变的女性之美,更像是他们从自身之美出发,而幻化出的另一个"倒影",是啊,美的本质从未改变,男性之美与女性之美,其实也并没有过于清晰而严格的界限。


高岭上的"物哀之花":浅谈《源氏物语》中男性的恋爱及审美观


不记得哪本书中有一句诗,"薄雾池塘生,朦胧隔岸花",我认为,用这句诗来形容《源氏物语》的美,是再恰当不过的,这部美了千年的小说,正如朦胧薄雾中的"物哀之花"一样,神秘而令人向往。

请你某天也寻出家中珍藏的香片,放下红尘烦扰,翻一翻《源氏物语》,这部平安时代的男女恋爱故事集,书读完了,但故事中的美却可以永远珍藏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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