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了一間小店，就在洞庭湖畔的一個小鎮上。美其名曰為超市，其實也就是一個大一點的便利店。
由於靠近鎮上最大的菜市場，每日裡天還未亮，父親便早早起床，從家中步行三五分鐘來到店面，開門營業；而我則每天晚上堅守著店面，等到鎮上中學的學生們放學後，關門休息。
開店的三年時間裡，我曾無數次與父親說過，早上沒必要開那麼早的門，等到天剛亮時再開不遲。而父親總是說，早點開門，別人沒開門時還可以多做幾筆生意，而且總有人在剛開門時就來買東西了。
我不知道每天父親剛開門時，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等著買東西，也不知道在別人沒開門時，是不是真的能多做幾筆生意，畢竟這裡只是一個鄉間小鎮，沒有大城市裡匆匆的行人與過客，有的只是慵懶與愜意。但父親這樣說，我是知道的，他只是想讓他這個在他眼中有些憊懶的兒子多睡會兒懶覺。或許是因為睡眠質量的原因，我總要等到七點左右才能艱難的自床上爬起，不論冬夏。
父親是個一輩子與土地打交道的農民，祖父去世的早，在他不到十歲時便撒手人寰，留下了祖母與三個兒女。在那個年代，一個農村裡帶著幾個孩子的寡婦，生活是很艱難的。不久祖母便帶著最小的姑姑改嫁了，獨留下了父親與大伯。自那後，他們兄弟二人便與我的曾祖父相依為命。
我不曾知道年少的父親有沒有在心底埋怨過祖母，有沒有在某個夜裡，躲在被子下偷偷哭泣，亦或是憎恨那個早早離去，獨留他們在人世的祖父。這些都不得而知，而父親也不曾與我講過這些過往。而我，也從未見過我的祖母，只曾聽說，那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只是生活讓她無奈。後來，在我懂事之後，才在父親口中得知，她在二姐出生不久後，便匆匆離開了這個世界。那個苦命的女人，還沒有來得及好好享受這慢慢變得美好的生活，就與這個世界匆忙做了告別。
父親是個要強的人，在地裡刨生活的那些歲月裡，不管做任何事情，總不願意落在別人身後。二十餘畝棉花地，就在他與母親的操持下，在機械不能大展威力的自耕年代，不用請其他人工，總能不落於他人。於是，除了他的本名，在我的記憶中，邱勞模也是他的名字之一。我想，興許是這個原因，對於我遲點開門的話，他置之不理。
在我的記憶中，我和父親沒有過一張兩人的合照。還在讀書時，記憶中的父親，每日不是在田間勞作，便是在外奔波，去找些副業，掙些錢貼補家用。那時的他，沒有時間，也捨不得去花那個錢，就為了一張照片，哪怕僅僅只是十塊錢。印象中，父親用錢最大方的時候，便是我和姐姐們開學交學費時。等到我離開了校園，獨自到社會上打拼時，卻是成了我沒有時間了。哪怕是我每年春節回家過年，多數的時間便是在與發小在牌桌上爭強鬥勝，要麼便是在外與那些同學們歡度節日。似乎忘記了在家中還有一個漸漸老去的父親在等著與我說會話，拍一張久違的合照。
四年前的春節，我結了婚，自那時，我沒有再外出，就在妻子孃家的鎮子上買了套房子，想著等妻子生產後，再做下一步打算。那時，母親去了縣城裡，找了份做飯的工作，除了每月兩天的假期，鮮少回家，家中的田地也租給了一個大戶，父親便隨著村中的一些人在十里八鄉內接些零碎的活計，沒事的時候就在家中打理著僅剩下的幾分菜地。我讓父親過來與我們同住，他不願意，說是家中養的雞要照顧，菜地也要打理。我勸了他幾次，他也不願意。故土難離，這是一種複雜的情緒。雖然兩個家，距離僅僅四五十里的路程。這種現狀，一直持續到我去了妻子舅舅的手下做事，我的兒子出世，才稍稍改變。因為孫子的降臨，他來的次數便多些了，住的時間也多些了。
三年前，也就是17年的四月底，我在一個熟人的手中接下了現在的這個店，因為我要繼續上班，就只剩下妻子一個人看店。那時，我便與父親母親商量著，讓他們一同過來，幫著妻子看下店，做做飯，帶下小孩。自那後，父親便常住在這裡了。
開便利店的生活是很枯燥的，日復一日重複著同樣的事情。我知道，父親是不習慣這樣的生活的。每日裡要經受顧客的挑三揀四，而我不在家時，妻子又在店面後的房間裡帶小孩餵奶時，又要擔心自己要沒有弄錯價格，賣虧了之類的，這對一輩子在地裡刨食的父親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也幸虧有孫子的陪伴，父親才沒有升起回去的念頭，就這樣過了兩年多。
大概是兩三個月前，具體的時間我記得也不是太清楚了。一日吃過晚飯，一家人坐在門前人行道的樹下在聊天。我和父親並排做著，保持著同樣的一個姿勢，一旁的妻子瞧見了，拿出了手機，趁我們不注意時，拍下了我們倆人生中的第一張二人合照。
晚上，我關了門，洗漱之後便上了床準備休息。妻子突然將手機遞了過來，我仔細瞧了瞧，問她什麼時候拍的。她笑了笑，說是吃過晚飯時。拍的挺不錯的，我對她說完，便熄了燈，很快便睡著了。
那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父親沒有了妻子照片中斑白的髮鬢，臉上歲月用刀劃下的痕跡也消失不見。父親挑著水，走在前面，我拿著潑水的瓢跟在他的身後。我清晰的看見，父親的肩膀依舊挺拔，挑水的肩仍然可以扛起一座生活的大山。在父親的眼中，我永遠是那個拿著水瓢跟在他身後的那個長不大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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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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