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六點我還在講臺給學生上課，突然接到婆婆電話：“快……快……來醫院，嘉偉出車禍了！”
我心臟驟停一拍，腦袋裡炸起了驚雷，立刻狂奔醫院，一路上眼淚如開閘洪水，止都止不住。趕到醫院時，沈嘉偉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公婆倆人在手術室門口戰戰兢兢，雙眼緊閉，合手祈禱。
我和公婆三人神經一直緊繃了五個多小時，萬幸沈嘉偉終於被搶救回來，只是醫生告訴我們，車禍造成沈嘉偉男性功能重度障礙，構成六級傷殘。
我心彷彿被冰錐刺穿，又疼又冷，公婆倆人更是愁斷腸，一夜白頭。
兩年前，我跟沈嘉偉相識，他說喜歡我清澈的眼眸，溫婉的脾性，職業又是老師，為人師表，溫文爾雅，我會心一笑，沈嘉偉風趣幽默，體貼細心，家境也十分優越，父親在一家通訊公司擔任副總，母親有自己的廣告公司。
我倆戀愛半年後，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我搬到了一百六十平米的複式景觀房，出入都有代步車。
公婆並沒有因為我出生農村而低看我，反而經常關心我罹患腎病的父親，積極幫我聯繫市區腎科醫生，對此我十分感激，逢年過節，公婆生日，我都會精心準備禮物，親自下廚籌備家宴，討公婆歡心。
我跟沈嘉偉過了兩年甜蜜二人世界，如同墜入蜜罐裡的蜜蜂，之後公婆開始催生，我也特別喜歡小孩，欣然點頭，積極備孕。
誰知，命運無常，或許是我一直順風順水，這次車禍，老天爺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在醫院調養了整整一個月，沈嘉偉才出院，沒有哪個男人能接受那方面的力不從心，我跟公婆商量之後，決定瞞住沈嘉偉。
婆婆在我面前嚎啕大哭：“莉莉，如今嘉偉這樣，只要你不離開他，我待你如親閨女。”
我輕撫婆婆背脊：“你們一家對我很好，如今嘉偉出事，我不會扔下他不管。”
出院後，我跟單位請了一星期假，每天在家變著花樣做沈嘉偉愛吃的菜色，搜腸刮肚講笑話，逗他開心，他被我逗得捧腹大笑，可惜白天的歡笑彌補不了夜晚的落寞。
沈嘉偉匍匐床上，努力耕耘，卻依舊力不從心，我經常半夜看到他坐在床邊抽菸，雙肩垮塌，眼裡聚滿愁雲。
公婆似乎預料到了這一切，雖然我在醫院承諾過他們，不會為此離開沈嘉偉，但他們覺得夜冷夢長，最初的感情褪去後，哪個正值壯年的女人能長期忍受沒有夫妻之實的婚姻生活？
為了緊緊籠住我的心，公婆決定在物質上補償我，他們先是在市區給我父母買了一套二居室，因為我父親每星期要從鄉下到市區醫院做兩次透析，這樣一來，省去路途奔波，還讓我父母風風光光住進城。
父母歡歡喜喜搬進了新屋，樂得合不攏嘴，對公婆感恩戴德，說我肯定是上輩子積了福，才會遇到這麼好的婆家。
當時單位有意送我去溫哥華參加短期特色外語培訓班，需要四萬元自費，公婆二話不說，自掏腰包送我去，回來後我升職為培訓機構英語組組長，有了獨立辦公室，月薪飆到五位數。
雖然公婆為我做的一切是有目的性的，但我和父母確實落著了實打實的好，所以我承諾公婆：“爸媽，你倆就把心放肚子裡吧，你們真心待我，我也會真心待你們。”
公婆含淚點頭。
2
可惜，好景不長，沈嘉偉日漸察覺身體異樣，最終去了醫院檢查，得知檢查結果後，跪在我面前嚎啕大哭。
“老婆，我沒用了。”
我扶起他，輕聲細語對他說：“人生在世，除了性還有很多別的事可以做。”
那天之後，沈嘉偉就像變了個人，因為痛苦，自卑，脾氣變得如爆炭，一點就炸，不僅對我大吼大叫，發無名火，還摔家裡碗碟，特別是到了晚上，他久久在客廳消磨時間，直到後半夜才蜷縮身體在床角一隅。
我伸手抱他，他卻故意躲開，留給我冷冷背脊，後來索性跟我分床睡。
對此，我鬱結難抒，跟婆婆訴苦，身體的寂寞我可以忍受，但是精神上的折磨實在太痛苦，婆婆苦口婆心勸慰我：“莉莉，你受委屈了，領養一個孩子吧，這也是我跟你爸的心願，這樣你們才能有一個完整家庭。”
我眼睛一亮，做母親是每個女人的天性，既然現實不能讓我擁有自己的孩子，我願意領養一個，撫養他長大。
我跟公婆三人去民政局等相關部門辦理了申請領養手續，沈嘉偉知道後勃然大怒，臉黑如鍋底：“你這樣做考慮過我的感受嗎？身邊人都知道我出過車禍，肯定會聯想到是我傷了男根，不能讓你懷孕！”
我垂下頭默默忍受沈嘉偉的雷霆怒吼，小聲對他說：“這也是爸媽的心願，早點領養，養大了，跟親生的也差不多，領養你怕別人說三道四，我們一直不生，別人不還是一樣會說。”
我不知道哪個字觸怒了沈嘉偉，他聽完後眼瞪如銅鈴，箭步上前，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對我說：“我就知道沒讓你快活，你看不起我。”
我捂著發紅的臉頰，淚水漣漣。
我已經失去要自己孩子的資格，領養一個也不成，每每看到大街上孩子粉嘟嘟的小臉，萌萌的聲音，我都心生愛憐。
沈嘉偉對我的折磨遠不如此，他變得敏感多疑，只要我晚回家五分鐘，他就厲聲質問我去哪裡了，不許我跟男同事聊天，在家接電話要開免提，甚至不許我看電視上肌肉壯碩的男明星。
那天晚上十一點，我接了一個學生爸爸的諮詢電話，吵到了沈嘉偉睡覺，僅因為我在電話裡笑了兩聲，他就暴跳如雷，把我按在床上打，對我吼：“你真下賤，大晚上聽到男人聲音就笑得花枝亂顫！”
我右眼被打得火辣辣疼，左邊胳膊腫得老高，我一夜未眠，心墜了又墜。
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痛苦讓我幾近崩潰，我的生活從璀璨奪目變成一片死灰，我甚至害怕下班回家，等待我的是無盡的痛苦。
不過不久之後，我的痛苦有了人幫我分擔。
3
高中同學聚會，初戀馮磊主動坐在我旁邊，關切詢問我近況，我滿腹愁苦，喝了整整一瓶紅酒，倒豆子似的跟他吐露了婚後的無奈和心酸。
我從馮磊眼眸中看到了心疼，當初我跟他戀愛三年，如膠似漆，可惜我父母覺得他家太窮，下面還有兩個弟弟，所以逼迫我分了手，如今再相遇，昔日一幕幕的甜蜜過往湧上心頭，我心裡竟漾起一絲漣漪。
那天之後，馮磊偶爾會給我發一些問候的信息，我禮貌回覆，過往再甜蜜也只是過往，現實是我已是別人妻。
沈嘉偉生日那天，我特地訂了一個十寸動物奶油的蛋糕，精心準備了一桌子菜，大概看我在廚房忙活半天，他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吃完喝完，我看他心情不錯，小心翼翼又提了領養孩子的事情。
我說：“老公，我們總有老去那天，到時候膝下沒一兒半女，多淒涼。”
沈嘉偉觸電般繃直身，梗著脖子，舉起蛋糕狠狠摔在地上，指著我鼻子吼：“我不能讓你懷孕，你嫌我沒用是不是？想快活了，是不是？”
每次吵架，沈嘉偉總能拐著彎扯到夫妻之事上，我積壓已久的情緒頃刻爆發，昂起頭反駁了他：“我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已經很難受了，退而求其次領養一個，你為何每次都如此拗撬？”
沈嘉偉一聽這話，鬢角青筋直蹦，面孔痙攣，上前就對著我臉重重一拳，我一個趔趄扶牆勉強站立，鼻血嘩啦啦流，門牙也被打掉一顆，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淚混著鼻血滴落在地。
沈嘉偉打開房門，走到我旁邊，指著黑黢黢的門口，讓我滾。
我的心碎成了八瓣，行屍走肉般出了小區，走到了一座橋上，橋下是湍急的水流，冷風呼呼往我衣領子裡灌，我真想跳下去結束痛苦的一切。
我又想到了年邁多病的父母，彷徨無措，心如刀絞，我拿出手機，鬼使神差般打了電話給馮磊，他聽出我聲音裡的絕望，讓我不要動，乖乖呆在原地等他，半小時後，他火急火燎來了。
他一臉擔憂，見到滿臉淚痕的我，張開雙臂攬我入懷，我貪婪地享受著馮磊溫暖的懷抱，那一晚，我迷失了自己，自沈嘉偉出事後，真正做了一回女人。
雖然沈嘉偉性格變得暴戾，動輒罵我，打我，但因為我跟馮磊的事，我對沈嘉偉反而產生了深深的愧疚感。
我貪婪馮磊帶給我的溫存體貼，但是真要我離婚嫁給他，我卻又有些猶豫，馮磊只是工地監控，開一輛髒兮兮的麵包車，我難捨現在的優渥生活，如果跟沈嘉偉離婚，我父母也會變得居無定所。
婆婆得知沈嘉偉讓我滾後，紅口白牙把他數落了一頓，帶我去商場花費六千多買了一個金手鐲，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我就這樣跟沈嘉偉小心翼翼相處著，隻字不提領養孩子的事，每到晚上他情緒就變得暴躁，我謹小慎微，不發一語，早早上床睡覺。
兩個月後，我發現我懷孕了。
4
我百感交集，一方面我終於可以為人母了，另一方面，我知道孩子是馮磊的，紙包不住火，我索性喊來公婆攤牌。
我鼓足勇氣說出了我跟馮磊的事情：“讓我留下這個孩子吧，我和馮磊一刀兩斷，從此守著嘉偉和孩子一輩子。”
公婆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跳起來罵我不要臉，沈嘉偉更是摔了家裡所有能摔的東西，對我拳打腳踢，我貓著身子，護住肚子，雨點般的暴擊落在我背上，我哭著說：“我就是想要一個孩子，你又不同意領養，以後老了怎麼辦？”
家裡從此變得雞飛狗跳，硝煙瀰漫。
我死也不同意打掉孩子，另一邊馮磊得知我懷孕後，催促我趕緊離婚，承諾我會風光把我娶回家，我摸著肚子裡的孩子環視裝修豪華卻冷冰冰的房子，萌生了離婚的想法。
相比於做母親，我願意放棄如今優渥的生活，我提出了離婚。
沈嘉偉只是冷冷看著我，不說離，也不說不離，直到那天我下樓梯，他滿臉陰騭站在我背後，伸出魔爪，把我推下樓梯，我身上軟組織多處受傷，孩子也掉了。
沈嘉偉來醫院看我，臉上掛著千年寒冰：“婚是肯定要離的，但我就是不想看你那麼開心懷孕，我不能讓你懷孕，別人也不行！”
我跟沈嘉偉離了婚，父母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在前公婆灼灼目光下，父母艱難搬行李，灰溜溜回了老家。
一切結束後，我才聯繫了馮磊，孩子沒了可以再要，至少我沒了婚姻束縛，可以光明正大跟他在一起，馮磊在電話裡得知孩子沒了之後，語氣立馬就變了，質問我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被噎得說出話，他大概是聽到了我的哭聲，不再言語，把我接到了他的出租屋。
馮磊鞍前馬後照顧了我一星期，每晚用熱毛巾幫我擦洗身子，半夜幫我掖被子，早晨把熱豆漿和油條放在我枕邊，再去工地上班，我心裡暖暖的，窮就窮點吧，至少馮磊對我是真心的，身體恢復後，我們還可以再要自己的孩子。
小月子做完，我收拾凌亂的心情，重新去上班。
那天晚上回來，馮磊喝了一瓶二鍋頭，搖頭晃腦，眼神迷離，歪頭幽幽問我：“你跟那有錢的主離婚，分到……多少財產呀？”
我心一咯噔，嗓子眼澀澀的，聲音發顫：“我只得了自由身，什麼也沒分到，房子車子都是他婚前財產。”
馮磊立馬變了一副面孔，那晚我輾轉難眠，馮磊卻發出拉鋸般的鼾聲，我看到他枕頭旁邊的手機一直亮著，悄悄看了一看，微信備註名是客戶，內容卻令我瞠目結舌。
“親愛的，我不想再異地戀了，我們年底結婚吧。”
我氣得直接摔了手機，馮磊驚醒，我質問他：“你一腳踏兩船，騙我騙得好苦！”
馮磊見窗戶紙被戳破，也不再遮遮掩掩，眼皮半垂說：“你不是也揹著你丈夫跟我藕斷絲連，你有什麼資格說我？當初你媽嫌我窮，心心念念想把你嫁給有錢人，嫁給有錢人又怎樣，還不是被人家趕出來！”
馮磊句句誅心，我徹底崩潰，癱坐冰冷地上。
兩段感情讓我心力憔悴，這一切不乏我咎由自取，不管一段婚姻多麼不堪，貌合神離，甚至家暴，只要沒有領離婚證，就必須堅守底線，不然日後必會成為另一方揪著不放的把柄，使你姿態卑微。
我痛定思痛，決定忘掉過去努力工作，只有自己足夠優秀才能配得上好的婚姻。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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