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酒味

  绍兴是含英蕴秀之乡。鲁迅故居近旁小小的咸亨酒店,象是绍兴胸脯上一枚雅致的、别有寓意的“徽章”,分外引人注目。

  当街是暗黑色曲尺形,条桌窄凳很陈旧,似乎有意的不加修整。壁正中是一大张关云长彩绘图,偃月刀,赤兔马,马色比官老爷重枣色脸庞略亮一些,画两边是“小店名气大,老酒醉人多”的对联。酒乃是绍兴老酒“陈善酿”,下酒的是盐水小花生和茴香豆。花生随便从田里收至,老嫩大小掺杂,动不动还能捏出一二粒蓄水空壳。茴香豆就是北方随处可见的蚕豆,微咸,泡的软烂。花生和豆豆嚼不出“咯嘣”之响,与酒味搭配得很协调,越嚼越有些香。人多,天热,铺面小,又不透风,于是顶棚上垂吊下三台风扇,风揭得壁上那副画飒飒有声,仿佛是官老爷护着车辇正在那五关驿道上兼程疾进……

  正直午时,斜对面的馄饨店、包子店顾客多寥寥,咸亨酒店里却挤挤攘攘,连一个空位儿也不易觅得。绍兴当地的老人略有一二,坐在里外无遮的窗口独自饮嚼。条桌上挤挤地堆着旅行包、绍兴旅行图,穿迷彩服的,挎望远镜的,带变色眼镜的,来回穿动,彼此大声招呼,红男绿女,全是外地口音,吃的也都是老酒、花生、茴香豆,动不动还从门外小摊上挑来几串涂抹着红辣酱的油炸五香豆干。占不上座位,就站在伙伴旁边吃边说:

  “好吃好吃!风味不俗。”

  “嘿嘿,一般。赶不上啤酒、猪蹄儿。”

  绍兴老人回过头来,就默默地看着这风流大度、恣意快活而又风尘仆仆的一群。

  包儿里照相机露着,全都是爱留影的人儿。门外左首一厢板屋,象大城市里的报刊亭,板屋外悬挂着孔乙己型的黑长袍、烟袋烟杆,还有绍兴毡帽,花两角钱就可以披挂上来一张的。我在店里坐了个把小时,照咸亨酒店者大有人在,对那衣帽指指戳戳,却没有一个人去租它上身。鲁迅先生逝去半个世纪了,孔乙己从这儿被鲁迅拔擢而进了书本,前些年又从书本登上舞台、跳进银幕,这板屋外的衣物有如蝉蜕,时令有些过了。

  细细品酒,这酒还是从前的韵味罢?绍兴酒以优质糯米加入八百里鉴湖清水认真酿造,山水清气贮入了黑亮明净的陶制酒坛,这坛子就堆在曲尺形柜台里,堆在“太白遗风”黑匾金字的正下方,红绸裹一包沙土压塞着坛口,柜台顶端悬着一外地赠送的锦旗,上书“热情服务”的字样。当炉的六、七个全是年轻妇女,收洗碗碟,端送酒品,手脚很麻利,这情景忽然使我想起《祝福》里那位勤快、干净的祥林嫂了……九十多年前,也许是鲁迅先生在这个店里当“伙计”的时候,店里可是一个妇女也没有,在粉板上记账的那个掌柜,是个半大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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