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夏天的懷念

荔枝:夏天的懷念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喜歡吃荔枝,也許是從那個夏日開始,也許是從那往後的每一個餘年開始。

回孃家

聽母親說,我小時候很黏她,每次她回孃家,我都要哭著鬧著要跟去,可去了天一黑又哭著鬧著要回來。並且那條路有兩三公里,母親不捨得坐車,每次都是徒步,小小年紀的我受不了那麼長的路程,每次都走得氣急敗壞,可下一次還是執意要跟。

大一點的時候,聽母親說那些事,我都笑笑不說話。我都記得那些事,我甚至還記得有一次從外婆家回來,剛好有一輛拖拉機要下去,母親千恩萬謝,可我內心卻是拒絕的。也不知道那麼小的孩子哪裡來的自尊心,覺得坐在拖拉機後面太丟人,還不如走路來得體面。可是看母親那一臉開心的樣子,我終究沒有太過執拗。

那時候,坐一趟摩托車也不過兩塊錢,可是母親就是捨不得,我甚至不能理解,哪怕來回坐一趟也好啊。不過站在拖拉機後面的那一會兒,看著雨後溼漉漉的一路泥濘的風景,我突然覺得,拖拉機也沒多糟糕嘛。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回憶跟母親為數不多的記憶,況且她離開的歲月已經超過我們在一起的年歲。直到自己嫁人,成為一個母親,我漸漸理解那些年母親的心情。

哪怕再破爛的孃家,也是承載她成長的故土,並且那一片有著她曾熟悉的故人,每次她回孃家,說不定也是計劃了許久,沒有農忙,沒有打小工,可以帶點東西,回去同自己父母好好聚聚。

可是幼小的我有著極強的自尊心,脆弱且敏感,接受不了大人們的玩笑,戲弄,無論如何就是不肯留在那裡過夜,母親也讀不懂我的想法。我就通過哭鬧來表達我的想法,最後沒法子就通過打滾撒潑換取母親的妥協。

母親病了

2002那年,外公生病了,母親回孃家的次數愈發頻繁,可我再也沒提過要跟著去,相比之下,在家裡與其他小夥伴玩更具吸引力。母親回來的心情愈發沉重,總是見她嘆氣,說外公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說實話,我感覺父親沒有多大反應,畢竟那不是他的親生父親,70多歲在農村也算高壽了。而且他疲於為生活奔命,也沒有什麼法子。可事實上,我也沒什麼反應,對外公的感情不深,記憶裡的外公每次來家裡都是光著腳,兩手空空,一臉嚴肅。太省了,都想不到在來的路上,哪怕是買兩個蔥餅討外孫女的歡心。

母親最後一次去孃家,是一個老人去世辦喪事。母親回來一直說那頓飯煮得好鹹,就一直狂喝水,父親理解不來光喝白開水,就勸要加點鹽調整下。

然後那天之後,母親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貧窮使這個家庭忘記了醫院的存在,母親就在鎮上的小診所掛著吊瓶,還是賒賬的那種,鄉村醫生的女兒有買六合彩,看到母親這個情況,戲說母親應該又懷孕了,還嗔怪母親不說屬相,前一天六合彩就開了那個號。

家裡那年剛好掏空積蓄,在整天漏雨的房子加蓋了一層。我記得那一年,母親讓我拿著10塊錢去交電費,可是那一個月的電費卻不滿一度,我又把10塊錢完整地拿回來了,母親很開心。母親生病,父親買了一些紫菜,母親加了點油幹炒,香味誘使我偷偷抓了一小撮吃了一口,可又想到這是母親生病沒胃口配粥吃的,非常珍貴,不忍多吃兩口,那是我記憶裡最美味的紫菜。

荔枝:夏天的懷念

荔枝

可在這樣的情境下,父親給我買了一串荔枝,據母親說,荔枝一斤要三四塊。那些荔枝真是漂亮啊,玲瓏剔透,鮮紅鮮紅的,用絲線綁著,感覺都要滴下水來。母親說:“看你爸爸多疼你,這麼貴的荔枝還給你買”,父親說“最近孩子都瘦了”。那天母親覺得她的病像快好了,我也很開心,母親又會像無數次她認為的胃痛,疼一陣就好了,而且這荔枝真的很好吃啊。剝開皮,一顆顆白嫩的果肉出現在眼前,讓人忍不住就要吃,所以我吃了一顆又一顆,直到把父親買的那串吃完。父親見我愛吃,第二天又買了一斤。可是父親沒想到荔枝上火,待我吃完這些荔枝時,就發燒頭暈,他們才發現糟了,不能吃那麼多。

正如那串鮮美的荔枝帶來的不愉快,母親的病也沒有她預期的好轉,相反,她愈發地難受了。在夜裡,好幾次被她痛的呻吟聲吵醒。母親說,這次怕是挺不過去了。我就會很生氣地制止她說這種話,我不能相信地球少了她還怎麼運轉?

可到底她還是走了,長眠於那塊荒涼的塚下,沒有水泥掃得平整,墳頭每一年都長滿了雜草,我一棵棵地拔,剋制著眼淚,這裡睡著我最愛的人,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機會對她說出那些虧欠。

六月,炎熱的農曆六月,我的母親長眠於那個夏天,半個月後,我的外公也與世長辭,沒有人告訴他,他孝順的小女兒為什麼那麼久都沒有再去看他。我和父親去參加了外公的葬禮,我已經沒有眼淚,只是在心裡不斷心疼這一對父女,我在心裡告訴說:“不是您的女兒不孝,是上蒼殘忍,奪走了她年輕的生命,今天,我來送您最後一程。如果真的還有另一個世界,請您和外婆好好照顧好我的媽媽。如果可以,來世讓媽媽當我的女兒……”

葬禮結束之後,我和父親搭乘摩托車回家了。我在想,沒有了母親,沒有了外公,我和這裡再也沒有聯繫了,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的確,那年之後,我再也沒有去過母親的孃家。

後記:

這麼多年,我始終沒有勇氣正視那個夏天,甚至和我姐也沒說過那些事兒,我們共享著共同的親人,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懂我內心那些敏感與脆弱。

也是在這些不斷的回憶中,才發覺,原來父母給予的愛從未少過,即便在最艱難的日子,讓我在往後的困苦裡也能汲取力量。

直到我自己成為母親,才真正理解母親那些年的難,可我再也沒有機會跟她說一句“對不起”和“我愛你”。

媽媽,天國真的存在嗎?您還好嗎?我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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