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遐想——《鴻門歡宴》

秋日的霸上,草木一片蕭瑟,連年的爭戰,使得這一帶村落凋敝,民生稀少。唯一能讓人感到的生氣,是鴻門駐軍營地飄揚的旌旗,還有隨風隱隱傳來的戰馬的嘶鳴聲……

他酒醒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侍者新點起幾盞燈,讓寢帳裡始終保持著柔和的光亮,床榻旁支著一副厚重的鎧甲,看上去給人一種壓迫感。

好久沒這樣喝酒了,他感到有些頭痛,坐起來發了一會呆,心裡有一絲淡淡的、說不清什麼感覺的懊惱。每次喝醉都會這樣,記憶斷斷續續,一片一片的,到最後是空白……他坐在床榻上,低著頭,努力回想著酒席上的一幕幕,但這是徒勞的,他鬱悶的搖搖頭。

侍者恭敬地將溼面巾奉到他面前,他接過來使勁地在臉上搓著,當溫暖的溼面巾從臉上拿開的時候,一絲清爽的快意使他清醒了些。

“什麼時辰了?”透過低垂的帷幕,他看見天還光亮著。

“已經是酉時一刻,大王您睡了兩個時辰。”

“哦……可有軍情急報?”

“沒有什麼急報,將軍們回營去的時候都說‘入關至鴻門戰事已平’,大王和沛公又新立了盟,可以叫軍士們歇歇勁了。”

酒宴上立盟是計劃好的,只是自己一高興喝個爛醉,實在慚愧,畢竟立盟是件重要的事。他很想問問自己在酒席上有否失態?但顧著王的威嚴,又問不出口。侍者似乎看懂他的心思,在一旁說道:“大王在酒席上即興頌歌,眾將軍皆撫掌叫好,沛公還命隨從抄記呢。”

“哦……抄記了什麼?”

“大王唱‘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沛公叫好,命抄記。”

他此時隱約記起沛公提前走了,並且沒有當面告辭,難道……難道沛公對立盟之事心存不滿?他心裡透出一絲憂慮。他看著床榻旁的鎧甲出了一會兒神,問道:“沛公為何不辭而別?”

侍者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回大王,沛公因不便入帳,遣隨從張將軍向大王告辭,並奉玉璧一雙做謝禮……”黑紅色的漆案上放著一對玉璧,白瑩瑩的異常奪目。

“因何不便入帳?”他覺得奇怪。

“這個……”侍者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他轉頭看了侍者一眼,侍者嚇得趕緊伏在地上,低聲說道:“小人引領沛公出帳如廁,沛公酒醉,踉蹌踏空……足粘穢物,自言恐犯大王威儀,不敢入帳……”

“知道了。”他不耐煩地打斷侍者的敘述,心中有些不快,在這樣一個歡慶的酒宴上,怎麼會出這種事?他隱隱覺得這很不吉利,也許上天並不看好這次立盟吧?他暗暗做出這樣的揣測。

侍者仍舊伏在地上,“起來吧”他吩咐著,從床榻上走下來。侍者趕緊起身,從衣架上取下一襲便裝捧過來。侍者麻利地給他繫好腰帶,再往腰帶上系配飾。他把玩著那對玉璧,又閉著眼睛想……依稀記得自己揮舞著玉璧走進寢帳,美人坐在漆案前,他醉醺醺地、笑著將玉璧送給美人,美人不語,起身離案出帳,似有怨氣……美人何以不喜?他疑惑著,將玉璧放回案上。

“美人哪裡去了?”

“回大王,美人乘馬出營去了。”

“為何出營?可有隨扈?”他著急地問。

“有親兵營一隊跟隨護衛,說是往西崗觀落日……”侍者有些惶恐。

他鬆了口氣,在漆案前坐下,這時感到舌口乾燥,拿起案上一壺苦茶几大口喝盡。

侍者奉上一封信道:“諜者無傷有信至,項左尹已閱,報說友軍忠大王如常。”

他冷笑道:“何急觀信若此?”說罷將信丟在一邊,面上透著一絲淡淡的殺氣。

侍者打了個冷戰,繼續報說:“亞父範將軍尚在中帳候見,大王見否?”

“哦……”他忽然想起剛才醉臥榻上,半夢半醒間,隱約聞說亞父求見,命中帳等候,不意自己返榻又睡了,慚愧!他起身走出了帳外。

帳外站著幾個護衛,見他出來立即繃直了身體,昂首緊跟左右。天有些涼,沒有什麼風,晚霞把天映紅了一半。

在走過一處營帳的時候,他聽見裡面的說話。

“那車伕挺野啊!”

“啥,我看是餓瘋了”

他想起酒宴上沛公的車伕,那個吃生豬肉的傻大個,像是幾天沒吃飯的樣子,餓得慌了,直闖進大帳來覓食,一見到酒席,兩眼瞪得大大的,直冒綠光。因為忽然的憐憫,他叫伙伕烤一隻豬前腿給這車伕,但車伕真是餓極了,搶過來直接生切了吃,眾人皆感驚駭,贊曰“神齒”。

中帳是他和軍事大員議事的地方,當他走進中帳的時候,亞父正看著案臺上的地圖沉思。他走上前去為自己酒後的昏睡表示歉意,亞父不以為然,臉上憂慮的神色顯示有重要的事情商議。

“大王以為立盟之後,沛公會安居漢中嗎?”

“亞父以為如何?”

“我在酒宴上觀沛公,面有龍虎之氣,隱隱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日後必與大王爭天下,宜乘新立盟沛公軍鬆懈之機,急擊勿失!”亞父說罷,神情凝重地看著他。

他搖搖頭道:“此失信天下之舉,斷不可為。”

“亂世安有信乎?”

“天下治於信,無信必大亂,現在前朝初滅,正要立大信與天下,安民心,扶民生,怎麼能重起干戈,使生靈再遭塗炭呢?”

“大王有此仁心,沛公恐無善意啊!”亞父焦急道。

“哈哈……”他大笑起來,“每個人降臨於世都帶著自己的使命,或許上天賦予我的使命就是推翻前朝暴政。天下戰亂多年,民生凋敝至極,應予民休息,我無意再戰,日後沛公若毀盟出戰,也只能看做是天意了。”

亞父還欲再說,他擺擺手走出帳外,身後傳來重重一聲嘆息,然後是“鐺鐺”的金玉撞擊聲。他邊走邊微笑著,心想亞父生起氣來亂砍東西的毛病還是改不了,這次又不知砍壞了什麼。

一位黑壯的少年將軍——他的堂弟莊哥兒,牽著一匹毛色烏亮的戰馬在帳外等他。戰馬見了他立即歡快地嘶鳴起來,前蹄不安分地刨著地。莊哥兒一面抓緊韁繩安撫馬兒,一面叫道:“大哥,我把你的馬牽來了!”

他皺著眉頭問這個小夥子:“牽馬做什麼?”

“大哥你忘了?酒宴上你讓虞姐姐獻舞,她負氣離席,現在出營去了西崗,這是氣未消呢,大哥可快馬追上哄她一鬨。”

獻舞?他愣了一下,想起酒宴正酣之時,沛公數次偷瞄美人,眼色迷離,狀似醉酒。當時自己亦是酒酣耳熱,命美人獻舞助興。美人才踏席起舞,沛公即失魂離座,衣袍掃杯盤落地擊節碎,美人不悅,拂袖出帳。他怒而欲罪美人,莊哥兒急拉項左尹至席前,請舞劍助興,沛公亦言英雄飲酒,當舞干鏚。他便命二人舞劍,並請沛公同席而坐,以消不愉。

想到這一幕,他暗怪自己酒喝多了。可是以自己王者之尊,要聽這個小毛孩的話去哄一個女人?他瞪了一眼莊哥兒。但躊躇片刻,他還是接過韁繩,縱身躍上馬背。

莊哥兒一聲歡呼,大叫道:“大哥須哄得姐姐高興回來!”真個是少年心性。

他獨自騎馬出營尋去,晚霞把天映得更紅了,冷風吹在臉上也更有寒意。一溜快跑,轉瞬已到西崗之上,卻見崗上空無一人……

此時天色已暗,親兵應該護送美人回營了吧?他想著,信馬由韁地在空曠的西崗上溜達了一會兒,心裡升起一股莫明的惆悵……他勒馬西望,落日將沒入山坳,遠處連綿不斷的營帳在暮色中有些模糊。用不了多久,這些營帳就將消散了,取代它們的將是阡陌吧?他這樣想著,小靜不就是這樣希望的嗎?

他忽然興奮地把韁繩勒了一下,馬兒揚蹄人立而起,嘶鳴聲傳去很遠很遠……

歷史的遐想——《鴻門歡宴》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