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外遷,苦心經營
1940年,春寒料峭,歷史的腳步走到抗日戰爭時期,為響應陝甘寧邊區政府的號召,來自各地的移民大軍川流不息地向延安周圍湧來,其中就有清澗縣石嘴驛區王家堡的王再朝一家。
因為清澗縣老家山高溝窄,人稠地薄,養活眼下這幾口人,日子過得較為艱辛。王再朝老漢決定趁移民政策,在南老山再安插上一個點,互為照應。王家拖兒帶女,經過兩天的艱苦跋涉來到鄰近的延川縣,離城十五里,有個郭家溝,地處小溝與站川的交匯處,院子裡就可聽到站川河潺潺的水響。幾戶人種三架大山和二十來垧川水地,地廣人稀,是個俺家的好地方。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王再朝老漢逐漸年邁,將家裡的擔子交給了長子王玉德,王玉德主持家務,捨得使力,捨得出糧,也捨得花錢,十幾年間,送老父上山,包括二弟玉寬和三弟玉富的婚事,都是他一手操辦,事情過得排場體面。
家道中落,無奈過繼
不過,等王玉德把二弟打發回清澗老家,再供給三弟在舍和溝教上書,他多年苦心積攢的家當也耗費殆盡,還累出一身病。此後,他吃苦耐勞的優勢開始銳減,光景漸趨衰落。
造化弄人,王玉德夫妻至老膝下無兒無女,而返回老家的玉寬卻連生幾個孩子,食難飽肚,衣難蔽體。兩口子日夜為難以撫養他們成人而熬煎,萬般無奈,想到了把孩子給人。給誰呢?按陝北的習俗,優先考慮本家,玉寬先徵求大哥的意見。玉德呢,年近不惑,以後總得有個依託,能抱養自己兄弟的孩子,當然再好不過:再說,自己帶上一個,起碼能減輕二弟的一份負擔。最後商定讓長子衛兒來延川,戶口落在自己名下。
踏上遠途,父子離別
那是1957年寒冬,冒著凜冽的寒風,年僅七歲的衛兒跟著父親王玉寬,走了一百七十里老光子路,第二天傍黑才來到大爸玉德家。大爸家的光景雖不如從前,但較之老家,顯然強得多。大媽李桂珍,見到衛兒——以後的兒子,喜得眉開眼笑,擀白麵,調醬湯,荷包蛋嫩黃嫩黃,油炸蔥絲噴香噴香,吃得父子倆汗水直淌。
成年後的衛兒回憶起那一日,他說:“那是一個非常遙遠的早晨,感到十分孤獨”。
一大早起來,因為要趕路,早早把他喊醒,穿起破爛的衣服,因為衣服的底層都破了,所以十分難穿。
父親帶著他,一路上要飯吃到伯父家。
父親只揣兩毛錢,第一天在清澗縣城待一天,第二天黎明穿過這個縣城,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個賣油茶的老頭,穿著破爛的衣服。
父親掏一毛錢買一碗油茶給他喝,還找五分錢。
離開家後漫漫100多公里的行程中,父親始終沒有告訴他真相,只是說帶他到伯父家去玩兩天。
當路遙與父親一身疲憊地來到大伯家時,已經是上燈時分。路遙見到了奶奶,也見到了大伯和大媽。
吃過晚飯,疲憊的路遙早早就睡下了。在清澗老家,他睡覺時只能蓋一床補了又補的破被子。而在大伯家,他能單獨蓋一床新棉被,鋪一條新褥子了,這是他有生以來享受到的最好條件。油燈下,大媽李桂珍看著衛兒那黧黑的圓臉龐,睡夢中小嘴還在嚼著,嘴角泛出涎水,她愜意地笑了。有了兒,就有了指望,再苦再累,也得把孩子撫養成人。
幾天以後的一個早晨,父親很早就起來了,他喚醒兒子,對他說要去趕集,下午就回來。
明天咱就一塊兒回老家去。衛兒點點頭,但他知道父親是要悄悄溜走。
趁家裡人不注意,衛兒抄近路來到村邊一棵老樹背後,含著眼淚看著父親踏著朦朧的晨霧,夾著個包袱,從村子裡溜出來。
過了大河,上了公路,走了。
五至七歲是人性格形成的關鍵時期,此時的心理積澱將形成一種定勢,成為影響個體性格和行為特徵的重要因素。幼年時期的人生變故,對於路遙敏感心靈的形成,無疑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要留在延川上學,就要在心理上接受和適應這個全新的環境。儘管淚水唰唰地流下來,他還是咬住牙忍著沒有去追父親。因為衛兒覺得自己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而父親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供他上學的,所以他選擇了留下。
獨身闖蕩,“一戰成名”
王家堡村和大伯家所在的郭家溝村相差一百多里路,這兩地人們在生活習性與語言習慣等方面,均有較大差異。當地村裡的孩子們把路遙這個操著清澗口音的男孩,叫“外路腦子”,甚至公開挑戰與示威。對此,開始試圖融入郭家溝村的衛兒,也儘量採取一種剋制與容忍的態度,保持適當的距離。但他畢竟是個孩子,又忍不住孩子們各種鄉間遊戲的誘惑,迫不及待地參與其中。
矛盾終於在一次“打瓦片”遊戲中爆發了。本來,衛兒贏了遊戲。但村裡大男孩罵他“私孩”“為兒貨”,衛兒這時再也控制不住情感,和這個男孩摔到一起,並把這個男孩的頭打破,直到大人們走過時,才把他們拉開。
這次打架,衛兒給郭家溝村的孩子們上了一課,這個“外路腦子”也不是好欺負的呢。這次打架,也讓衛兒打出了名聲,村裡小孩再也不敢公開欺負他了。
除了白天與村裡小孩的玩耍外,路遙更要直接面對大伯與大媽。
大伯是善良與厚道的“受苦人”,因為“外來戶”的身份,早已經讓他養成了小心處事、謙讓待人的性格。村裡不管有什麼事情,他總是樂意忙前忙後。在郭家溝村經營了十幾年,他已經有了不錯的人緣。但沒有兒女,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俗話說“養兒防老”,弟弟送來的路遙,就是自己今後的兒子,自己死後繼承香火的兒子,所以他對路遙十分呵護。儘管大伯夫妻非常喜歡這個侄兒,時不時給他用僅有的糧食做點可口的飯菜,但路遙還是感到有些孤寂,好在奶奶也住在伯父家裡,使他的心裡感到一絲慰藉。
抗爭命運,終得入學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奶奶和大媽一家的呵護下,衛兒挺懂事,和村裡同年等歲的男女娃娃和睦相處,從不磨牙鬥嘴,穿著件不合體的大襖子和打滿補丁的褲子,活蹦歡跳於他們中間,“藏野貓”、“打瓦片”、“黃鼬逮雞”,餓了,回家尋上塊冷糰子,累了,連露腳趾的鞋也不脫,就上炕歇著。
有一天晚上睡下,寒冷難耐,慈眉善目的大媽,將他拉進自己的被窩,捂熱他冰冷的雙腳,不知怎地,大媽覺著衛兒久久不能入睡,布被在輕輕地抖動。
“衛兒,你做什麼?”
“我練習寫字。”
大媽這才摸見衛兒,用小手指頭在肚皮上畫著,滾燙的淚珠奪眶而出,她泣不成聲地念叨:“過了年,大媽給你買本子,買鉛筆,送你也上學。”
“大媽,我不逃學。”
母子倆緊緊地摟在一起。
但是,因為大爸家裡生活困難,缺吃少喝,衛兒上學一事遭到了大爸的反對,作為一個男孩子,大爸是要讓他去勞動呢。但是,衛兒與命運抗爭的意識非常強,幸運的是深明大義的大媽義無反顧地支持他,也許這位善良的老人只是疼愛養子,或許他只是想著養子以後不再像他們那樣一輩子受苦,正是因為有了她的支持,我們的衛兒才得以進入郭家溝村的馬家店小學進行學習。
1958年的新學期開學,大伯領著路遙到村小學報名。當時全村只有一個設在馬家店自然村的馬家店小學,是用一座廢棄的廟宇改建的。學校共有三孔窯洞,教師辦公室佔一孔,其餘兩孔則擠了四個年級的學生。
當時,馬家店小學只有一位叫劉正安的男老師。在報名時,路遙只有一個“王衛兒”的小名,劉老師說這個名字不行,得起個官名。
大伯說道:“我們不識字,先生你給起一個吧。”劉老師順口說:“把衛字帶上,填上個國字,王衛國。將來唸成書,長大了參軍,保家衛國,說不定還能當個大官、軍長!”
老師這一說,大伯自然很高興。路遙心裡也熱乎乎的,他下定決心,要好好用功,把書念成,長大當個“軍長”!從此,“王衛國”就成了路遙的大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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