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無論是南粵古驛道的活化和利用、還是粵北華南教育歷史研學基地的重構,目的除了助推現代研學及旅遊外,其重要的目的之一還有緬懷。緬懷先師,感恩今天民族文化的沿續和發展;緬懷先祖,體驗歷史艱難的旅程,可以使我們今天少走彎路、減少犯錯的機率。(引自阿瑞《緬懷的方式》)


  今年的清明節,別樣,那就讓我們用研學的心境,緬懷先師。國立中山大學的先師們,在八十年前的戰亂歲月中,堅持培育人才,開展科研,服務社會,事蹟感人,隨著華南教育歷史研學基地活化利用工作的不斷深入,各學科的發展歷史以及關鍵人物將更加清晰地重現在我們面前。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1941年中山大學農學院全體畢業生合影(第二排從右第五位為丁穎教授)

  幾乎每位華農學子都知道華南農業大學第一教學樓前面,有一座丁穎教授的銅像,那是1988年11月18日為紀念丁穎教授誕辰100週年落成的,而塑像前面的大草坪則是用丁穎教授的字“竹銘”來命名的,叫“竹銘草海”。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竹銘草海(攝影:潘浩)

  丁穎教授是國立中山大學農學院院長,也是華南農學院(華南農業大學前身)首任院長,作為教育家,他為我國培養了大批優秀農業人才;作為稻作學家,他為解決人民的吃飯問題進行了長達五十載的水稻育種研究。2020年1月3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部下發通知,要求各有關攻關項目承擔單位及其科研人員勇挑重擔、敢於擔當,把研究精力全部投入到各項攻關任務上來,把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把研究成果應用到戰勝疫情中。把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這句樸實無華的口號,也是丁穎教授一生科學研究的寫照。

一、立志學農,學成歸國

  丁穎在家裡排行第12,幼年家境貧寒,世代務農的丁穎父親卻非常重視教育,不惜借債也讓丁穎讀書。丁穎1910年考入廣東省高等師範學校博物科,1921年在日本東京帝國大學農學部攻讀農藝,是該校第一個攻讀稻作的中國留學生,1924年獲學士學位,歸國後即在國立廣東大學農科學院(1926年改名為國立中山大學農學院)執教。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日本東京帝國大學

二、尋得“犀牛尾”,探稻種起源

  丁穎教授十分重視水稻品種的改良,他認為:水稻增產歸根結底是改良品種,欲求增產,對原有適應當地環境條件的農家良種的提純復壯和利用是非常重要和有效的。歸國之後,他即開始在廣東各地蒐集優良水稻品種。1926年

,他在廣州東郊犀牛路的盡頭發現了一棵野生水稻,他把這棵野稻命名為“犀牛尾”,並將之與栽培稻雜交,經8年的反覆篩選後育成以校名命名的“中山一號”,創下了世界上首例把野生稻抵抗惡劣環境的基因轉移到栽培稻的成功試驗。“犀牛尾”野稻的發現開啟了丁穎研究水稻起源的興趣。他在閱讀大量古籍之後發現兩千年前的漢代人就發現了秈稻和粳稻的分化——在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就收錄了“秔”(“粳”字的前身)和“稴”(秈稻)。根據這些初步研究,丁穎在1927年和1928年分別發表了考證文章《中國作物原始》和《穀類名實考》,提出水稻起源於中國。然而同樣也是在1928年,日本農學家加藤茂範也通過雜交等手段發現了秈稻和粳稻的區別。1930年,他把在印度栽培較廣的秈稻命名並發表為“印度型稻”Oryza sativa subsp. indica,把日本栽培較廣的粳稻命名發表為“日本型稻”Oryza sativa subsp. japonica。按照加藤茂範的觀點,中國不是水稻的起源地,中國在兩千多年前就有關於粳稻和秈稻的記錄,直接被加藤茂範無視了。丁穎不滿這種命名方法,1949年,丁穎在《中國古來粳秈稻種栽培及分佈之探討與栽培稻種分類法預報》一文中提出把秈稻定名為秈亞種(
Oryzasativa L. subsp. hsien Ting),粳稻定名為粳亞種(O. sativa L.subsp. keng Ting)。按照音譯的原則,粳稻的拉丁後綴為keng Ting,即明確規定“粳”字發音是keng,通漢語音geng。但是,限於《國際植物命名法規》的命名規則,已定的學名不能更改,因此丁穎的提議並未被接受。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中國作物原始》,1927年發表於《農聲》第83-85期,21-33頁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穀類名實考》,1928年-1930年發表在《農聲》,一共連載發表了十期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1949年3月的《中國古來粳秈稻種栽培及分佈之探討與栽培稻種分類法預報》

三、創稻作試驗場,把文章寫在大地上

  儘管學術主張暫時受挫,丁穎並沒氣餒,而是更加投入到水稻育種事業中去,把科研論文寫在農村廣闊的大地上。1927年,丁穎在老家附近的茂名縣公館圩租下60多畝稻田,籌建了我國第一個稻作專業研究機構——南路稻作育種場,以育種為主,同時開展灌溉、施肥、氣象、稻作分類等研究。丁穎親自帶領僱傭的農民下田耕作,在茂名縣推廣水稻良種。此後,他又於1930年春創辦了廣州石牌稻作試驗總場,1931年4月在東莞虎門創辦沙田稻作試驗場,1935年春在惠陽創辦東江稻作試驗場,1935年秋在梅縣創辦韓江稻作試驗場,相繼辦起4個稻作試驗場,使廣東成為當時中國南方水稻育種中心。

  在抗戰時期的1939年底,國立中山大學農學院應廣東省政府邀請,特派丁穎教授回粵商議,擬在曲江縣龍歸創設北江稻作試驗分場。1940年農學院從澄江遷回粵北,北江稻作試驗場發揮了很大作用,丁穎教授親自任場主任;1941年春,受農林部委託,農學院在曲江縣桂頭創建了“農林部西南作物品種繁殖場”,時任農學院院長的

丁穎教授親自任場主任,趙善歡、王仲彥、林亮東等教授兼任技正。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1940年國立中山大學農學院教職員名冊(文檔藏於廣東省檔案館)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1990年國家郵政局發行一套4枚郵票,其中一枚是丁穎教授

四、育成“千粒穗”的“谷種佬”

  1936年,丁穎教授思維開闊,創造性地使用印度野生稻與廣東栽培稻“早銀佔”雜交,成功地培育出世界上第一“千粒穗”水稻類型。隨後,丁穎陸續培育出60多個優良水稻品種,在兩廣地區推廣種植。丁穎把培育出來的水稻品種無私分享給當地農民,農民用普通稻穀來換優良品種,他每擔稻穀只象徵性地多收一斤穀子,因此農民感激地稱他為“谷種佬”。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1936年8月30《國立中山大學日報》報道

五、三十一年終成一文

  從1926年丁穎教授在廣州東郊發現野生稻“犀牛尾”之日起,他的心裡便產生了一個科學問題,這個科學問題就是:水稻的起源和演變。雖然在1930年受挫,但這並沒有阻止他思索的腳步,反而激發他勇於探索。他不放過任何一個學習求證的機會,在廣泛徵詢歷史學、文字學、人類學、分類學等學科專家意見的基礎上,論文《中國栽培稻種的起源及其演變》終於在1957年定稿,並正式發表在《農業學報》上,距離問題的提出到論文發表,經過了31年。該文論據充分地論證了我國栽培稻種的起源及其演變,糾正了國外某些研究者對於“中國栽培稻來自印度”或者“中國栽培了幾千年的粳稻為日本型”的錯誤論斷和說法,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

  這是一篇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力作,在丁穎教授去世14年後,榮獲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獎。1989年日本渡部武在其主編的《中國的稻作起源》一書中,尊稱丁穎為“中國稻作科學之父”。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農業學報》1957年第8卷第3期

六、現代科技技術為稻種起源地中國正名

  進入新世紀,基因測序技術以其科學準確而發展迅猛,2000年,中國科學家正式啟動了水稻(秈稻)基因組計劃,而日本科學家早在1991年就已經啟動了水稻(粳稻)基因組項目。這又是一場學術之戰。當時,在基因測序方面,日本無論從技術、資金等方面都有優勢,而當時國內的基因測序技術剛起步不久。但在極為艱苦的條件下,中國科學家終於趕在日本之前完成了水稻(秈稻)基因組框架圖的繪製,並免費公佈數據庫;2002年4月,Science雜誌以封面文章的形式報道了這項工作。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2002年4月Science雜誌封面(來源:Nature官網)

  然而中國科學家們並沒有止步於此。2011年9月,中國農業科學院、國際水稻研究所和華大基因共同啟動“全球3000份水稻核心種質資源重測序計劃”,對3010種亞洲稻進行了重測序,並在2018年4月把研究結果發表在Nature雜誌上。北京時間2018年4月26日凌晨一點鐘,項目組的大部分成員都圍在電腦旁等待文章的正式在線,終於那一刻到來了,“秈”“粳”兩個漢字被印刷在了Nature文章裡面,這距離文章第一次投稿的日期已經是整整兩年,此時項目組的每個成員都忘記了這兩年來的煎熬和艱辛,無比的自豪和激動,因為這不僅僅是在文章中簡單地加入了兩個漢字,而是Nature作為全球最頂尖的學術期刊對中國稻作文化的認可,體現了中國科技實力和文化實力的強大。(引自太帥帥:水稻更名戰:“粳”從“jīng”到“gěng”,大米好難,Nature更難)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Nature雜誌破天荒為論文以圖片形式嵌入 “秈”“粳”二字(來源:Nature官網)

  從1949年丁穎教授提出把秈稻定名為秈亞種(Oryzasativa L. subsp. hsien Ting),粳稻定名為粳亞種(O. sativa L.subsp. keng Ting),被拒;到1957年發表《中國栽培稻種的起源及其演變》被國際水稻研究學者接受;再到2018年中國科學家在國際頂級期刊Nature發表論文為中國栽培稻起源地正名,經歷了59年。這期間離不開無數中國科學家不斷努力的結果,但更離不開丁穎教授在1926年提出的科學問題,以及為此付出三十多年的不懈努力!值此清明緬懷感恩之際,學習丁穎先師求真務實、嚴謹治學的精神,激勵我等後輩學子,踏實做好科學研究,把論文寫在祖國的大地上。

一篇寫了31年的論文:記丁穎教授治學點滴

  [1]http://www.nanyueguyidao.cn/viewmessage.aspx?columnid=18&messageid=9231. 阿瑞:緬懷的方式.

  [2]《華南農業大學校史》編委會. 華南農業大學校史[M]. 廣東科技出版社. 1999.

  [3]《華南農業大學110週年校慶叢書編委會》.璀璨華農·人物傳[M]. 科學出版社. 2019.

  [4] Yu J, Hu S, Wang J, et al. A draft sequence of the rice genome (Oryza sativa L. ssp. indica). Science. 2002 Apr 5;296(5565):79-92.

  [5] Wang W, Mauleon R, Hu Z1, et al. Genomic variation in 3,010 diverse accessions of Asian cultivated rice. Nature. 2018 May;557(7703):43-49.

  [6]https://mp.weixin.qq.com/s?class="lazy" data-original=11×tamp=1586058645&ver=2259&signature=85cEuEyuJiJOfHS5FvZ7MqnA4BpLtLwUfuRx-aGoVZqNRrMuiWKhqn76YJO-bmb2OwZdyiLSe20pC6GjY3EJHOGgvCyGDNVduh5WhmBbRaq5KHQlpwTQQssEz9eBbT8M&new=1

  吳永彬,華南農業大學南粵古驛道植物資源研究中心、華南農業大學林學與風景園林學副教授。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