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鞋,是民族路上的汕頭時光

補鞋,是民族路上的汕頭時光

紀兄的補鞋攤在民族路24號,店門朝著巷子,有些隱蔽,店面狹窄,地上鋪滿補鞋的材料,他頭髮花白而且稀疏,很多年前報紙報道過「補鞋三兄弟」,他是照片上那個一頭黑髮的老五,歲月已經變化了他的相貌,也讓他的攤子變得孤獨。

那個報道可能比你還大呢。」紀兄說,他向我描繪了從前民族路的樣子,對我來說那是過於遙遠的時光,「新觀電影院的放映一結束,民族路上就人擠人,熱鬧的不得了。

不知不覺,他成了民族路的歷史見證人,從七幾年起直到今天,他的補鞋攤從來沒有離開過這條老街,他正親眼看著老城日復一日在消耗。

你都不知道以前這些老房子多好看,那個窗戶的玻璃啊,傍晚的陽光照過去,五顏六色,閃閃發光。」紀兄像在描繪夢境,「現在你再看看,都變了樣了。

补鞋,是民族路上的汕头时光

紀兄沒有說過哪怕一個關於「不捨」的詞,但你總能不經意聽出他對過去的懷念,他說他住在下蓬,以前六點就要騎單車出發,載一大堆的工具、材料,在民族路擺下攤,生意很火熱,他常常幹到下午兩點才吃上午飯,晚上天要黑了就回去,回家也不能歇著,還得接著趕,明天顧客是要取鞋的。 「八幾年那會生意還行,後來慢慢就沒了。」紀兄說,「大家就往東邊去了。

老城區逐漸冷清,民族路也告別了人擠人的光景,最後,攤子也從四人合作變成了他獨力支撐。

隨著城市東移一起離開的,還有他的老主顧們,但這些人離開了老城,卻從來沒有離開紀兄,這個小小的攤子似乎是他們老城記憶裡最後一個結,他們死死拽著,不捨得鬆開。

补鞋,是民族路上的汕头时光

很多老主顧不管搬到哪,都願意跑到民族路來找紀兄補鞋,這天一個阿姐開著摩托來修鞋,剛下車就說了句:「哎呀,現在來找你真是翻山過海。」 大家離紀兄的鞋攤越來越遠了,但有一股力量總驅使著他們回來,有些老人家甚至專門從東邊坐車來,也不補鞋,就是想找「阿補鞋弟」喝茶,聊聊天,這個小小的、甚至有些破的攤子。是他們在老城裡最後熟悉的家。 紀兄從沒把這個感情看的理所當然,大家喜歡他,但他說自己就只是個手藝人:「我就會補鞋,別的也不會。

補鞋的手藝是家傳的,從爺爺一輩就做這個,紀兄14歲的時候開始跟著父親做,現在他自己都成了爺爺了,他很尊重這門家傳,即便大家是衝著感情來的,他也從沒有一絲一毫的糊弄。

补鞋,是民族路上的汕头时光

一個取鞋的阿姐檢查了補好的後跟,問紀兄這個跟是不是實的,紀兄說那肯定啊,硬的哩,夠穿好久了,阿姐有些懊惱,說上次在別人家補,後跟居然是空的,穿的腳都疼了,紀兄咧嘴笑了,他補鞋時口氣真是一點也沒猶豫,每次做完把鞋子遞回去,都會自然地說一句:「這下就夠你穿好久了。」 他是有底氣的,因為他真的做得好,幹了大半輩子的補鞋匠了,他對自己的手藝很自豪:「後來很多外地人來汕頭,也做補鞋啊,可真沒有我做的好。」但末了他又淡淡地補了一句——不過也失傳了,沒人學了。 時光不只改變城市的中心,也改變人們的消費和生活習慣,現在不只是老主顧搬走的問題了,絕大多數人已經不需要補鞋了,「穿壞了就再買一雙唄,」紀兄說,「大家經濟也上來了,但是手工活兒就還是這個價呀,這個哪有上升空間嘛。

走路顫顫巍巍的老奶奶來做個小補,紀兄就收了一塊錢,比較花費材料和時間大補的長筒靴,也不過收了十五塊,來補鞋的阿姐是個老朋友了,說那就二十吧,她覺得值這個價,其實她就是心疼紀兄。

补鞋,是民族路上的汕头时光

現在的日子裡,補鞋已經不能為紀兄帶來什麼明顯收益了,但他還是窩在這,在民族路的角落裡,從來沒有離開。

有一段時間他差點就走了,那時候因為創文,攤子出不來,他是真下定決心要撤了,但老朋友們老鄰居們不讓,他們發現他不出來了,就想盡法子幫他,後來兜兜轉轉的,街道給他安排進了現在這個小店裡。

我前個月算一下,做了1200,交完店租1000,剩200。」紀兄說完就笑了,他一點苦惱的樣子也沒有,他就說這兩百隻能當買菸錢,然後補一句:

可能什麼時候真幹不下去了,也就收了

如果一直折本,誰也架不住啊,何況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手藝人,一個被城市變遷和時代變化超車的老手藝人。

紀兄從前賴以謀生的手藝和攤子,如今就要被時光碾過去了,那時候攤子前還要排長龍呢,那時候他還得加班加點呢,但我想他應該料到了,畢竟世事變遷就是如此,但他料不到的應該是,他的攤子早就不是攤子這麼簡單了,他也早就不是一個補鞋匠而已了,他已經成了民族路上一個誰也不捨得解開的記憶之結。

补鞋,是民族路上的汕头时光

14歲那年隨著父親來到民族路,直到今天,紀兄都做了爺爺了,他在這條老街上看過無數個日落,親眼見證成排的老房子做了整容手術,他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熬成花白,一些老主顧們也開始走路搖搖晃晃了,但誰也沒忘了他,也可能是不敢忘了他,如今的老城不老,如果把他也忘了,老人們記憶裡的老城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

一個變遷的時代哪裡顧得上一個補鞋匠呢,城市就總是一副吭哧吭哧往前跑的樣子,經濟會發展,慾望會改變,洪流激盪,普通人的生命就隨著往前漂,這是無奈的,但也因此顯出了浪漫,一個守了老街半輩子的人,一群捨不得離開記憶的老主顧,傍晚時夕陽還會給民族路染色,而這個色彩侵染了他們記憶的深處。

有一天我們都會懷念傍晚的色彩,就像紀兄懷念夕陽下閃閃發光的窗扇,但那時色彩不是今天的色彩了,就像窗扇也早就不是原來的窗扇了。

那時候我們紀念些什麼呢,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裡,還有沒有一個紀兄,或者一個破破的小攤子,能給我們的回憶打個死結,讓我們一直神往,並且眷戀。

--- 『

敲茶』講述汕頭故事 ---

市場,是汕頭的凌晨三點

龍湖村:被打破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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